第十一章 緣何驚醒
祁軒轉眸看向旁側聽著玄明發言卻無多少神色變化的鍾鳴,輕輕叩了叩桌案,直接詢問,“所以她留下的線索沒作絲毫掩飾,讓你這麽容易就查了出來?”
玄明對於祁軒的打斷自是早便習慣,聽他這麽問,頷首道,“是,無論是出入桐鷲宮的婢女還是近來探訪後宮的族眷,都與漪堂院有關。”
“那麽.……查家呢?”祁軒黑眸一滑,將落在鍾鳴身上的目光移開,隨意翻過一頁奏折,似乎不太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皇後那邊除卻之前例行請安便再無人到桐鷲宮走動,且查家女眷僅在主子登基後入宮一次,應當與此事無關。”玄明抬首看向帝座上男人的神色,他雖為保險也一並調查了查芝箬,可他到底沒有十全十的把握說查芝箬清白幹淨。
男人手上的朱批微抬,對話在一瞬停頓後再度開啟,詢問的對象卻有了變化,“參湯可查出什麽結果了?”
“已交由謝院正親驗,參湯並無異樣。”鍾鳴聽聞祁軒所問之事轉到了自己負責調查的這邊,連忙上前拱手回應。
這個答案和祁軒的猜想不太吻合,意外之餘,不覺抬眸看了鍾鳴一眼。
照理來說,他最初的情動始於查芝箬入殿之後,那麽她帶來的參湯就極為可疑。
今日心漪被鍾鳴攔在了殿外,後又有語兮前來,所以她預備實施計劃的東西就沒有機會入殿發揮作用。
到這一步,可說心漪的鋪墊都已付諸東流。她沒能讓語兮看到她想讓她看到的畫麵,反而還被語兮利用位分打壓,可謂得不償失。
但如果,她與皇後合謀,又或者,皇後發覺了她的計劃並加以利用呢?
依鍾鳴的說辭,心漪並沒有表現出她彼時知曉殿中動靜的跡象,而且語兮到來後,她的憤然也極為明顯清晰,不像有目的達到的成就感。
可若是皇後出手打亂的同時用自身推動計劃的效果,那參湯又為何查無異常?
難道謝如默騙了鍾鳴?不可能,若自己再吩咐其他禦醫查證,很輕易就能拆穿他的謊言。
此人雖留在京中被他委以重用,但他的立場總歸不至完全偏向自己。當然,依照約定,謝如默不會成為自己的對手,但若有特殊情況,不必權衡,祁軒也確定他自是以慕容淵之令為上。
目前情況不算那種意義上的特殊,且語兮被牽涉其中,謝如默不至會隱瞞於她不利的證據,也就更沒有了需借機銷毀的必要。
但若不是參湯,究竟又是什麽造成了自己身體的反應呢?
安靜的殿內再度響起了指尖叩響桌麵的聲音。鍾鳴轉首和玄明對視一眼,抿了抿唇,到底沒有出言為心漪辯解一二。
這件事上,心漪本就算計在先,全無無辜一說。再加上她之前所為,著實將鍾鳴心底對這位同他一樣跟隨祁軒多年的“同僚”情意消磨大半。而餘下的那一點,真不知道何時也會在歲月裏殆盡無蹤。
殿中的沉默終究在男人的起身中被打斷。祁軒側步立於帝座旁,抖了抖衣袖,進而吩咐,“去通知皇後,朕要移駕景仁宮。”
……
祁軒斜倚身子靠在皇後寢殿的桌邊,剛沐浴過的身子一身清爽,卻不知是否泡得太久了,腦袋竟覺得有些昏昏沉沉。
妝台前的查芝箬還是擦拭濕發,銅鏡中的容顏一如往常,沒有壓抑的慌亂,也並非小心的探看。偶爾透過銅鏡看向自己一眼,笑意輕輕,別有一番風味。
男人的黑眸不著痕跡的轉向旁處,平日裏無甚關注的女子,為何今日看來,就有些不一樣了?
祁軒覺得自己的思緒有些亂,雖然清醒依舊,可總有些提不起深思的勁頭。並非休息不足的困倦,像是無端的惰性,而他連逼迫自己將正事完成的念頭都在頃刻間湮滅。
寢殿裏的焚香有些濃烈,不像他愛的那般輕悠淡雅,但與往日前來時也並無不同。
祁軒顧自倒了杯溫茶,撇開旁側想要服侍的婢女,兀自一飲而盡。參湯沒有問題,儲秀宮內的其他事物也是鍾鳴等貼心之人負責,難道關竅在查芝箬本人的身上?
有了這個念頭,祁軒一時便陷入了為難之境。這就好比那些被心漪帶回宮去的東西一樣,無從查起,更甚至沒留下一個他可進行追問的理由。
祁軒不認為查芝箬完全無辜,因為即使他有過前言,也無法逆轉她的本性,左右她對語兮的敵意。
相比起有多年情意的心漪,查芝箬這個更多的是因為互相利用而同他綁在一起的女子缺少太多感情上的保證。他可能因她的家族容忍或放過她,但恐怕很難在感性的情況下偏向於她。
而如今語兮失憶,不管自己看不看她,有否過問她的近況,一旦出事,隻怕查芝箬也很清楚此時自己定然會更維護語兮。
自己這裏難以下手,可若能讓語兮產生同自己疏離的念頭,效果怕是會更好。
此一設想初成,祁軒就聞見一陣香氣靠近。手中空杯落於桌上,就聽女子話音入耳,“皇上,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查芝箬身上的味道比房中焚香淡了不少,可尤是如此,還是讓祁軒皺了皺眉。
見祁軒沒有反應,查芝箬重新直身,揮手命房中伺候的諸人退下,繼而坐到男人旁側,語氣帶著些小心的試探,“今日儲秀宮外見梅嬪妹妹情緒不穩,不知皇上可已安撫住妹妹?”
祁軒皺著的眉頭聞言後輕輕挑起,頓了頓,“皇後既然擔心,為何不親自去看看?”
查芝箬如常的搖了搖頭,“皇上吩咐,臣妾自不敢忘。妹妹體弱,豈敢叨擾亂她休養。”
女子得體且以皇權至上的應答讓男人不由勾唇笑了笑,隻是笑意未達眼底,那雙黑眸就眯了起來。
祁軒驀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神識有了些微的模糊,那用內力強行壓下的欲望也有些抬了頭。
是因為有太久沒有發泄過嗎?細想一想,確實自南征回京後就再沒有過了。但既然自己守了這幾個月,再久一些,又有什麽關係?
祁軒避開查芝箬的靠近起身,轉回榻邊由著跟來的查芝箬替他褪了鞋襪,交代了一句“皇後也早些休息”,便扯過衾被背身躺下。
而當男人閉眸消化體內躁動的同時,他身後立於榻前的女子卻淡淡勾起了笑意。
……
弦月跟著語兮來到距離桐鷲宮不遠的一處並不算大的宮苑裏,穿過彎曲的小徑,能看到深處的一座小亭。
語兮在亭中安靜落座,沒有交流的打算,弦月便靠在旁邊的一根亭柱上戒備四周。
或許是自己的跟隨擾了語兮紓解情緒的心思,但看她隻是支肘枯坐,弦月終究不好再得寸進尺。
語兮前來此處有些隨性而為,雖無法確定這個選擇是否與自己有關,可看她並沒離開桐鷲宮太遠,也知她心中是有考量的。
弦月轉首瞥了一眼背對他坐著的語兮,繼而抬眸看了看月色,稍作估量,大致定了個最後期限,便一心一意護衛起來,盡可能不打擾語兮,給她留足足夠的私人空間。
夜深人倦,時間也過得不快不慢。弦月眯眼再度掃了眼天色,才剛轉身,就聽女子輕輕開口,“莠兒,過來坐坐,我們便回去吧。”
聽語兮主動邀請,弦月微微訝異,接著唇邊掛笑,抬步跨上小亭台階,在女子身側的石凳上坐下,眼眸落在女子有些背光的臉上,張了張口,卻終究沒有說出什麽。
她讓他來坐坐,不一定就是要談論今日之事。與其先挑起話端,不若等一等,多給她些時間。
閱曆讓弦月日漸成熟,但終日守在桐鷲宮的他也失去了很多操練習武的時間。縱使他不介意這樣的付出,可畢竟也有缺憾。
而在眼下的靜默中,這種日積月累的疲勞,也輕易的現了身。
……
睡夢中的弦月驟然驚醒,並非夢境太過真實,隻是安逸過分的放鬆讓他不覺心頭揪起。意識催促他醒來確認情況,而當他撐身而起,四下尋找語兮的身影,卻發覺她依舊坐在自己身邊的座位上,雖是背身,可確實還在。
弦月稍稍放心,這才直身理了理自己趴在桌上睡去而亂了的衣衫前襟。有些奇怪自己為何會睡得這麽急,但有語兮如常在側,並未覺得有何深究的必要。
視線瞥了眼空中月頭,弦月立時一驚站起,“姐,都出來這麽久了,你怎麽不叫醒我?你的身子終究不如往常,應該早些歇息才是。”
一直沒轉首望向弦月的語兮像是受驚般從垂首的狀態裏回神,她沒有馬上回身或開口,隻是手袖搓動,微微側身撐著桌麵站起,繼而抬步下階。
女子的背影青衫不若之前飄逸,可話語仍帶柔情,“看你睡得香,想是累了。既已醒來,那便都回去睡吧。”
弦月快步跟上語兮的腳步,聽她這樣說,連忙又道,“宮中針對姐姐的人不少,下次絕不能再這樣。我有武功底子不要緊,姐姐還是該多加小心些。”
行在半步之前的語兮聞言莫名輕輕一笑,垂著的手攥緊雙側衣袖,眼眸混沌,讓人難以第一時間察覺她的真實情緒,“怕隻怕,有些算計令人防不勝防。”
“我不會讓姐姐再出事的。”感覺語兮的話裏有些嘲諷的意味,弦月雖不解為何突然如此,卻也忙表露態度,希望語兮不至經此一事便對一切喪失信心。
語兮沒再多言,略微加快腳步返回桐鷲宮,囑咐了弦月一句“多注意休息”,便關上了寢殿大門。
房外,弦月確認並無狀況後方才隱入黑暗之中。
而房內,女子麵對銅鏡褪去身上所有衣物,怔愣的停頓後,她將手指伸近某處,可還未觸上,那隻手便緊緊捂住了她的口鼻。
紅燭輕爆,火光搖曳,唯有女子的臉,掩在窮盡的黑暗之下。
……
次日的清晨,祁軒是在榻上突然驚醒的。
外間還不甚明亮,鍾鳴也沒有叫早,顯是還未到該起身梳洗準備上朝的時間。
祁軒顧自坐起了身,沒什麽異樣,也想不起是否因噩夢醒來,但身子卻仍舊有些發倦。
是強行按下藥性所致嗎?祁軒不清楚,也不準備命謝如默過來診脈。他兀自閉眸捏了捏眉心,平心靜氣,身旁女子的呼吸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查芝箬的發絲披散開來,背身而眠,似乎很是安穩,便連睡容也仿若勾著一抹淺笑。
男人的黑眸見狀微微眯起,他忽然覺得,自己該改變一下對後宮諸人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