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醒猶亂
“小姐,你終於醒了!”跪在榻前的憐兒激動得快要落淚,自小長大的情意,讓她更為牽掛昏睡許久的語兮。
語兮看著近前的憐兒有些發怔,她皺了皺眉,神色顯得越發不明情狀。她沒伸手讓憐兒起身,而是抬眼看向憐兒身後的品銘,麵對他抿唇克製卻不減熱切的眼神,繼續轉向旁側的三人。
諸人的反應似乎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隻見語兮再度抬手扶額,然後搖了搖頭,視線落在卿梧身上,“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麽情況?”說著又側首去看遠側的染霜和一身黑衣的弦月,繼而別開了眼。
察覺語兮有所回避的卿梧不由回首看了一眼居於他身後的兩人,見他們也有些莫名,不覺擰了眉。
卿梧抬手讓憐兒先別攔在榻邊,轉而俯身拍了拍語兮的肩,唇角笑意溫暖,“先讓我給你診個脈吧?”
語兮沒有拒絕的伸出手,盤膝坐於榻上,由著在品銘提醒下的憐兒給自己披上小毯,秀眉卻一皺再皺,始終都未舒展。
卿梧單膝跪在腳榻上,雖沒多遲疑的就伸手搭上了語兮的脈,可還是分出了些許神思,去觀察有些不對勁兒的語兮。
無需自己去做什麽的語兮心中疑問不少,趁著卿梧探脈的功夫,視線再度揚起,“我為什麽不在宮裏?”
憐兒和品銘對視一眼,卻是品銘先開了口,“夫人,我們現在就是在宮裏啊!”
語兮聞言眯起了眼眸,隨即打量了一番身處的內殿,“那你們為何能光明正大的待在宮中?”她言罷側首去看還未收回手的卿梧,“卿梧,我們所謀之事應當秘密進行,你怎麽把他們也牽連了進來?若是被明霍發現,你讓他們如何逃脫?”
卿梧正欲抽離的指尖輕輕一顫,隨後立即抬眸去看語兮,“秋兒,你在說什麽?”
不隻是卿梧,殿內的其他人也從之前些許不易察覺的違和感裏尋出了異樣,尤其是語兮口中提到的擔心被明霍發現一事。
且不說知曉內情的卿梧三人清楚明霍現在仍在失蹤,單是接受了官方說辭,認定明霍已然身死的憐兒和品銘,都分辨得出語兮的概念同他們存在差異。
可語兮還未察覺此事,聽得卿梧發問,越發擰起了眉,就連語氣也多了抹斥責的味道,“我才剛替他們換得了自由。眼下宮中都是他的耳目,你怎麽……”
“小姐,你是……不記得了嗎?”憐兒上前抓住語兮的手,打斷她言語的同時,說出了眾人都懷疑的可能。
語兮垂首看著憐兒,略有猶疑,轉首想從其他人身上尋求別的答案。
見語兮如此,品銘連忙望向緩緩直起身子的卿梧,“公子,夫人的脈象有出現什麽問題嗎?”
卿梧沒有立即接話,反是先看了一眼弦月,又用眼神示意染霜先不要出言引發語兮更多的混亂,這才轉回向語兮,順了順她的發,聲色柔軟,“秋兒,你還記得我們都是誰對吧?”
覺察出是自己有了異常的語兮在聽過卿梧的話後再度環視了幾人,繼而有些謹慎的點了點頭。
卿梧安撫的拍了拍語兮披著小毯的薄肩,表示知曉的頷首,複又再問,“那你記憶裏最後發生的一件事是什麽?”
語兮的神色有一瞬的痛苦和哀傷,她微微垂了眸,停頓半晌,這才開口,“舞兒沒了,我跟明霍談條件,讓他放了其他人。”
局勢危急,應對與籌謀占據了所有人太多的思慮,烈舞的辭世也變得全無時間沉溺,隻能細心收殮,將傷感深藏。而如今,被語兮這般提起,不免引來諸人沉默。
憐兒雖當時並不在場,可很多事兒也從品銘那裏聽了來。便是她之前再不喜那個任性妄為的小丫頭,但在聽聞她為保護語兮而受傷身死後,到底心存感激,念其可憐。
憐兒素知語兮脾性,自然想象得出當時眼看著烈舞的生命在眼前流逝時的語兮的感受。她無從體會,卻很清楚語兮那時的無助和痛苦隻會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沉重。
但逝者已逝,祁軒出征那會兒也早已給烈舞安排了下葬,如今更緊要的,還是語兮的狀況。
最先開口打破沉默的依然是卿梧,他再度蹲下了身,攥著語兮的手,“烈舞已然安葬,是塊風水寶地,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了。”話音稍頓,卿梧仰首再問,“你還記得回京路上和我談過什麽對嗎?”
語兮抿著唇,片刻後才點了點頭。
卿梧淡淡一笑,張口再道,“那我現在告訴你,京中局勢已定,明霍伏法,朝代更替。如今坐在帝座上的人,正是你的夫君,燕祁軒。”
沒有人責備卿梧的不遵禮法,直呼皇帝名諱。在場的眾人,終歸是關心語兮更多,可身為被重點關注的主角,語兮卻對這個名字有了不一樣的反應。
女子反手抓住卿梧的手,神色一反之前的小心翼翼,頗有些強硬和急促,“你說什麽?你說我的夫君……叫什麽?”
卿梧原以為語兮是遺忘了那之後被明霍囚禁宮中的記憶,忘記了他們的反擊和取勝,所以才對他的話那般意外。可在聽到語兮的後一句話時,剛有些放下的心就是猛的一沉。
人在遭受外力或精神上的衝擊後,的確可能出現記憶缺失的狀況。這種病症因人而異,失去的記憶也有長有短,更沒有隻是暫時失去還是永久喪失的絕對。
而看語兮的反應,難道她失去的,不隻是最近的記憶?
見卿梧顧自思索著什麽,不得回應的語兮立即轉首看向其他人,“卿梧方才說的那個人,真的是我的夫君?”她質問著,卻又不自覺的搖頭,“對,我是有夫君的,我就是為了他才.……不對,既然我有夫君,為什麽我想不起任何同他有關的事兒?他的樣貌,他的名字,他……”
女子的眼眸裏帶著恐懼和慌亂,她那般急切的想尋求一個答案,可他們在場的任何一人都因這突發的狀況而不知該如何消化如何紓解她的情緒。
他們一樣懵懂莫名,他們能說出不少眾所周知的故事,但盡管如此,他們卻都無從解釋是什麽造成了她的失憶。
不是他們其中的某人,而是祁軒,她獨獨忘了一個祁軒。
忘了本該對她來說最重要的那個人?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弦月有些明白過來語兮為何會在看到他時眸光有些回避,因為此刻的她記憶裏恐怕才剛剛發現他就是莠兒。她還來不及接受此事並麵對他,就發覺自己在遺忘裏錯過了許多事,失去了某個人。
弦月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因為他也不確定,語兮忘記了祁軒,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秋兒,冷靜些,不要慌,我在這裏,我們都在陪著你。”卿梧眸光一閃,將語兮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忘記的事兒都會慢慢想起來,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們先弄清楚你忘記的都有什麽。”
語兮有些顫抖的身子因著卿梧誠懇的模樣得到了些許緩解。她遵從卿梧的話,做了幾個深呼吸,找回了正常的節奏,這才緩緩點了點頭。
卿梧掃了眼其他幾人,閉了閉眼,繼而凝視語兮,柔聲引導,“除了憐兒,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和其他人相見都是在哪兒,又是為何嗎?”
短暫的思忖之後,語兮將目光依次落在榻邊站立的幾人身上。她眸中的迷茫逐漸濃重,到弦月時已然泛起水光。
染霜見狀正想開口勸她不要勉強自己,可語兮隻是快速的垂了眸,聲音發啞,反扣著卿梧的手又開始有些不穩。
“我想得起來你們都是誰,在哪裏初見,可我不記得是誰的王府,不記得隨了誰的大軍,不記得是聽命於誰的暗衛。”說著話的語兮嗓音帶著些許壓抑的哭腔,她忽然看向弦月,張了張口,“莠兒,你為何要做這麽危險的事兒,為何不隱藏蹤跡,就此避世而居呢?”
昏睡前的語兮沒有和弦月發生過這樣的對質,仿佛心照不宣又或是情勢所迫。他們沒有探討過這個弦月單方麵的決定,而如今,語兮長眠方醒,這個早該發生的對峙,到底還是準備不及卻又情理之中的到來了。
弦月的眼眶有些發紅,他越過染霜跪到語兮麵前,“姐,我如今隻有你一個親人,你還在京中,我又怎麽能棄你於不顧?”
“那你也沒必要做……暗衛啊!”語兮因情緒而握得過分緊的手拳就那樣打在弦月身上,可雖是責備,卻也透著心疼。
柴家姐弟的對話是他們的家事,旁人不便插嘴,也隻得各自沉默。憐兒伺候語兮多年,縱使不滿主母邢氏對語兮的苛待,但他們姐弟的感情終究不是血緣之外的人可以妄加評論的。
卿梧轉首去看一旁的弦月,他不懷疑他相待語兮的真心,可如今語兮忘記了那夜入宮後發生的種種,也就意味著她也不再記得白怡說過的話。
失去這段記憶的語兮不會自行對她和弦月的血脈生疑,可已經有過一個不知從哪生出那種念頭的白怡,未必就不會有第二個借謠言利用加害的人。
殿內的沉默持續了片刻,但語兮到底是語兮,既是弦月自己的決定,又有她的緣故,太過反對,反而會傷了弦月的心,疏離了他們的感情。
無論如何,親人已得以保全,而缺失記憶所帶來的不安,還尚未消散。
語兮緩緩收回手,一雙眼眸眨了眨,似是想將積蘊的淚隱藏下去。她顧自舒了口氣,再開口,已切回重點,“莠兒,告訴我,你如今.……是他的暗衛嗎?他,真的是皇帝?”
弦月很想趁這個機會把語兮和祁軒的所有關係全數抹掉,但此刻不隻他一人在前,就算在場的人不會攔他,混亂之下的語兮,也未必會願意跟他走。
思慮再三,弦月到底還是點了點頭,“是,他以前是王爺,家裏蒙難那時,也是他將我從死牢裏換了出來。眼下先帝已逝,新皇登基,而他,便是我衛朝眾望所歸的新帝。”
“可我為何想不起來他的名號,他的模樣?”語兮一時間有些慌了手腳一般,望著弦月,又轉向卿梧,“我,我甚至能記起自己有一個女兒,但她的父親是誰,我真的,我為什麽就是想不起來?”
眼見語兮憂慮不已,卿梧心口發疼,也隻得輕聲歎息。搓了搓她微涼的手,卿梧試探著開口,“秋兒,你想知道他是誰嗎?或者說,你想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