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有意無心
語兮眯眸眺望著南國軍營的方向,望不見來人,伸手勾開被風吹到唇畔的發絲,偏了偏頭,“此事你有把握嗎?”
祁軒抬眸看了眼天色,“很快就到約定時間了。他不出現,我們也沒必要多等。”
“所以他不來的話,你下一步預備再怎麽走?”聽男人口氣不像是有多期待對方現身,那麽語兮便也隨口追問一句這後續的計劃。
“在所知足夠的情況下,設計一個契機,然後開戰。”祁軒很直接的拋出了他的方案,而這絕非是抵達國境後才生出的念頭。
雖說語兮很清楚男人率兵而來不會隻是為了增長我方氣勢,除預防意外之外,也做好了隨時開戰的準備。可聽他如此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和南國撕破臉皮的打算,到底有些顧慮。畢竟,夜城之戰也才過去一年,再起戰事,難道不會傷損國之根本嗎?
“是皇帝的旨意?”語兮轉首看向祁軒,凝視他轉過來的黑眸,“是他一意孤行?”
女子的神色較之前變得認真了些,祁軒淡淡笑了笑,伸手攬過她的肩,讓她再靠近自己一些,“不,是我說服他的。”
語兮到底意外男人會有此般不太理智的決定,才要靠到一處的身子猛然側開,眼眸眯起,“為什麽?”
“因為.……”祁軒斟酌了一番措辭,但到最後,還是選擇了一種並不委婉的方式,“我想教訓南帝很久了。”
聞言的語兮有些啞然,這答案實在是……“你不是去的夜城嗎?哪兒來的機會和南帝接觸,怎就會對他產生如此情緒?”
祁軒輕輕一笑,沒有直言,隻是輕輕將人再度攬了過來,“等你見到姑姑,就會明白了。”
姑姑?語兮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男人說的是誰,可出言者已然目視前方,她不想一再提問,轉首微微垂眸,片刻卻已明白過來。
雖說祁軒隻是衛襄皇的侄兒,但也等同於如今諸皇子的堂兄弟。顰眉公主乃衛襄皇親妹,祁軒的父親又是衛襄皇同輩的族弟,那換句話來說,顰眉公主就是祁軒父親的堂妹,自然也就是他的姑姑。縱使上一輩親疏有別,嫡庶有分,卻也改變不了這其中的親緣關係。
語兮不大在意自己那可有可無的郡主身份,所以考慮起來都是從祁軒的角度再自推,全然忘了從她這個郡主來說,這聲“姑姑”叫得本就理所應當。
可稱謂到底隻是個稱謂,男人話裏的意思,恐怕還是意在南帝。而顰眉這個姑姑,就是最能明顯反應出來祁軒為何不喜這南帝的一位佐證了。
語兮很容易就能想象出這位遠嫁公主在南國的處境。皇後的虛名得擔著,還要顧忌自己所代表的故國氣度和身份,貫徹多年,著實不是一件輕鬆事兒。再考慮那些關於南帝的閑文軼事,語兮心下一歎,卻也無可奈何。隻是.……
“姑姑從前對你有過恩惠嗎?”語兮再度抬眸確認了眼時辰,還是覺得男人的理由不止於此。
祁軒微微挑眉,心底卻是一聲輕歎,轉首看向語兮時神色如常,“是個很大的恩惠。”說著話音頓了頓,“從前自顧不暇,沒有能力讓姑姑脫離苦海。眼下形勢已變,南帝既這般急著來冒犯,就斷沒有再隱忍放過的必要。”
聽男人認真的口氣,再思及他幼時的波折,語兮大概明了了其中意味。
男人的過往她本就無心過多打聽,話既到了這個份兒上,那也不必再繼續下去。語兮話頭一轉,十足的耐心在幾句話間磨去了大半,“時間差不多了,還要等嗎?”
祁軒的黑眸眯了眯,注視的方向看不到揚起的塵土,但他卻很清楚的聽到了車輪攆過的聲響。伸手將語兮的手握進手心,唇畔揚起弧度,“要不要……戲弄他一番?”
語兮閉眸經受著忽然揚起的一陣風,待得風過,閑閑接口,“所以他在路上了?”
“嗯。”祁軒稍稍側身,像是做好了離開的打算,“待會兒我來說話,你盡量別讓南帝注意到你。”
“這是為何?”語兮詫異抬眸,“不是你以我們兩的名義,邀請南帝和姑姑來境前敘話的嗎?怎麽現下又要讓我有所回避?”
祁軒有些無奈,但又存了些許擔憂,“離京時你就是名正言順出現在軍中的,一路走來,自然不可能再掩飾你的身份。其實這些本都不打緊,隻是我也沒想到南帝會駕臨陣前。有君王在上,再考慮與主帥對談已沒有意義,倒不如直接從南帝這兒下手。”
語兮聞言點了點頭,順著男人的轉身也回過身去,沒有打斷,等著他繼續補充。
祁軒一手牽著語兮,一手負在身後,慢慢的朝玭萳城的方向走著,“我一人直接求見南帝,隻怕他會有所顧忌。帶上你,又請了姑姑同行,當作家人小聚,他的警惕心便也會稍稍放下來些。”
耳邊的車輪聲越來越近,祁軒卻沒去理會,“可南帝到底品行不端,若他見了你,生了什麽多餘的心思,那我可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南帝驕奢淫逸,這話語兮確是聽過的。可堂堂一國之主,後宮佳人從來就不會少,怎至瞧見一個貌美些的就生出這種念頭來,實在有些不像樣。
語兮不由皺了眉,覺察出身後的動靜,也隻當沒有聽見,“照你這麽說,這南帝著實該受些教訓。不過.……”語兮側眸挑了挑眉,“你這般護著,會否有些過頭了?”
黑眸悠悠轉過,眸色帶著些許玩味,“比起將你藏起來,我這已經是極克製的了。”祁軒言罷勾笑,停步湊近語兮,“再說,害我成這副模樣的罪魁本就是你。若非你張揚過度,承下了傾國傾城的名頭,那南帝隻怕根本不關心我帶了哪位夫人隨軍。”
“讓鍾鳴送帖子過去的時候我就在想,南帝若是應承下來,會不會有幾分是因著你也出席的緣故。而他如今當真赴約,你說我想的會否有錯?”祁軒的話音透著些許淡淡的醋意,不甚明顯,卻讓人無法忽略。
語兮張了張口沒能及時出言,片刻後避開了視線,“那依你所言,我還是回營帳歇著好了,何必出來拋頭露麵。”
“那可不成。”祁軒抬手勾回語兮的臉,細細摩挲著她細滑的下顎,“我家夫人這般嬌豔,埋沒了也不好。再者說,覬覦不是罪,我也不至要樁樁計較。”
語兮聞言微微一怔,男人的話說得笑眯眯的,可她偏生就嗅出了一股危險的味道。才要張口說什麽,就聽不算遠的旁側,一道恭敬有餘卻不大走心的聲音說道,“敢問閣下可是衛朝燕平王?”
語兮心下一動,男人已迅速前跨一步擋住了她大半個身形。黑眸微眯,伴著眼前邪風漸起,半晌,才微微頷首出言應了一聲,“正是在下。”
隔著距離望過來的男人視線稍稍側移,但祁軒阻斷在前,他不好再多窺探,隻好側身退了一步,將身後馬車讓了出來,“陛下和娘娘應邀而來,還請王爺及夫人上前見駕。”
祁軒抖了抖衣袖,腳步不曾移動半分,黑眸掃了眼垂簾緊閉的馬車,輕輕笑了笑,“時辰已過,本王還以為南帝無心赴約,正打算攜內子回營,不想車架又至。”
身前的男人話音稍停,語兮隻聽他隨即又重新開口,“南帝這聖駕來得還真是巧,若再晚些,今日之約想必便就此作罷了。”
馬車前的男人臉色微變,對祁軒的指責頗為不滿。可祁軒將話說得客氣,所有責備都隻是暗含,沒有直言冒犯,倒讓他不好開罪。頓了頓以作調整,男人再次掛上笑意,“陛下出行,需要準備的自是不少,稍稍晚了一些,也是無心。”
“那是自然。本王區區王爺,定然不敢和南帝計較。這位大人,你說是也不是?”祁軒淡淡勾笑,負在身後的手動了動,感覺到語兮將手遞了上來,這才略略向前走了幾步。
陪著南帝和皇後來的自然是南帝的心腹,教祁軒如此追問,著實不好接話。客套的笑了笑,躬身一禮,轉而回到馬車邊,低聲說了些什麽,這才伸手卷起窗簾。
祁軒帶著語兮朝前走近,依舊隔著些距離,靜候南帝現身。
會見別國王爺,又是小輩,南帝自然不會親下馬車。就著心腹撩起的窗簾朝外看去,就見年輕的男人長身而立,身後隱著小半個人影,瞧不出來有多蹁躚的身姿,卻也沒讓他就此放棄。
祁軒抽回握著語兮的手,拱手在前,行了一禮。語兮稍稍側步,留了半個身子在祁軒之後,疊手欠身,頭垂得比往日更低,問安之詞更是全交給了祁軒。
南帝隨意的抬手免禮,眸光自始終未能得見真容的語兮身上移開,“燕平王一表人才,不想也是個多情之人。隻是此次南衛兩國之事本就不大,燕平王領兵而來,未免太過謹慎。”
祁軒雙手垂下,捋了捋衣袖,淺笑應聲,“南國所求,我朝相當重視。但涉及諸多州郡,也不是隨隨便便一件珍寶,轉手就能交接清楚。顰眉姑姑出嫁以來,兩國一直和睦,我朝不想因此生出意外,讓姑姑為難,謹慎些也是應當。”
“如此說來,貴國預備何時簽訂條約,移交樂陽州郡的執掌權?”南帝挑了挑眉,單刀直入的就開了口。
“陛下似乎沒有聽懂本王的意思。南國此次來求,既是求,就不可能什麽都不付出便得到收獲。所以這細則,還需好好商討。還是陛下覺得,我朝將樂陽州郡拱手讓出,這般的施舍,南郡也樂意接受?”祁軒不疾不徐的說出他備下的後招,唇角弧度不減,黑眸深沉。
“你!”南帝顯然因為祁軒的話生了怒意,本就比衛襄皇要頹靡許多的麵容在車簾的陰影下也顯得越發不好看起來。南國改口南郡,意味著是要將南國作為衛朝的附屬國對待,又怎會不觸怒南帝?
“陛下之前沒有考慮過嗎?”祁軒佯作詫異的抬首看去,眸含譏誚,頗有深意。
這番戲弄和下馬威著實重了些,語兮扯了扯祁軒後背的衣襟,提醒他見好就收。
祁軒自也不會魯莽,眼見南帝動了怒,立刻轉了話題,“本王不僅邀了陛下赴約,還請了顰眉姑姑一道前來。本王多年未見姑姑,甚是想念,還請陛下允準姑姑下車敘話。”
南帝冷冷一哼,對祁軒身後久不得見的語兮也失了興趣,“皇後身子向來不好,剛出來就受了寒,還是不必見了。”
說罷,那一直侍候著窗簾的心腹會意的撤開了手,窗簾垂下,是南帝不意再言的態度。心腹沒再向祁軒二人行禮,上前扯動韁繩,欲圖掉轉馬車方向,離開此地。
祁軒自沒阻攔,隻又揚聲喊了一句,“姑姑可要保重身子,當年的事兒,不是您的錯。”
立在祁軒身後的語兮沒想到男人最後會有此一舉,抬眸看去,見他向著還在掉頭的馬車行了一禮,趕忙隨禮拜下,心底卻頗為不解。
“走吧,耗了半日,你該餓了吧。”祁軒禮成直身,半點也沒再猶豫,轉身摟著語兮便朝回走。
可兩人一步還未落下,身後馬車突然傳來一道有些沙啞的嘶叫女聲,“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是我害了妹妹,是我,都是我!”
女子的聲音太過急促,語兮下意識回首看去,男人的衣袖卻很快擋在了她的麵前。她有些奇怪祁軒此為何意,但在看到男人充滿敵意的側臉時,心口猛然一震。
之前那道並不討喜的男聲再度響起,“難怪燕平王護得這般仔細,貴夫人果然是個天仙似的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