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遠避始端
“桑姐姐，你確定姐姐已經可以這般走動了嗎？”蔻丹從旁攙扶著語兮，抬眼望了望前路，仍舊不大放心的問向另一側的桑凝。
桑凝沒說話，隻是將為語兮診脈的手收了回去，繼而轉到後側，不遠不近的跟著。
語兮偏頭朝蔻丹笑笑，“蔻蔻別介意，她就是這麽個性子，並非有意冒犯。”
蔻丹努嘴觀察著不怎麽搭理她們所有人的桑凝，聽語兮出言轉圜，自也不會駁了她的麵子，“姐姐說的總歸沒錯。看她如此盡心照料姐姐，我也是放心的。隻是若遇了別人，姐姐還是多囑咐囑咐才好。”
語兮的頰邊掛著淺笑，沒有應聲，卻也明白蔻丹的意思。依桑凝的性情，本也不會特意隨她出行，隻是自己的傷勢總歸受她看顧，謝如默領院使之職，不便一直從旁伴著，為顯妥當，桑凝這才遷就一回。
隻是……外傷多需靜養，她又多日待著帳中未出，雖需要透氣，可桑凝沒有任何阻攔，總讓她有些意外。
蔻丹原也有不少人跟著，但離京兩年都隻有兩名婢女和侍從相伴，回京反而受不了這般龐大的擁簇。是以斥責多次後，如今跟在身邊的人也如語兮一般，一婢一侍。
那日語兮中箭的風波鬧得不可謂不大，眼下事後初次離帳，語兮才終於親身感受到整個營地的氛圍，還有那些明裏暗裏打量自己的視線。
想一想，或許男人不讓她出去，是為了讓她避開這些必然會追隨她出現的議論紛紛。而不是由明澈杜清，卻允蔻丹先來伴她出行，恐怕也是看中了蔻丹的公主身份，將將回朝，正得重視，旁人不敢多有造次罷了。
語兮轉眸看向一直嘰嘰喳喳忙不迭給她說新鮮事兒的蔻丹，這公主的性情並非不嬌，卻絕不讓人討厭。雖則爛漫不拘約束，但總歸也是建立在她的公主身份上。可即便如此，她就真的對這許多的深意都不懂不知嗎？
“這營裏人多呱噪，姐姐要去林中走走嗎？”蔻丹不知語兮所想，隻順著她腳步的方向慢慢行著。
語兮掃了一圈近旁所能看到的其他人，沒去避諱，直言相問，“陛下可曾有過責罰？”
蔻丹微微一怔，停步回首，“我既能好好站在姐姐麵前，自然是無事的。”
語兮淡淡笑了笑，也同樣駐足側首，“陛下不責罰，心裏這口氣就過不去，否則……”語兮挑眉朝旁一掃，“這營裏的氣氛也不至如此。”
蔻丹偷偷瞧了一眼語兮神色，抿了抿唇，“兄長做事確有魯莽之處，惹了父皇動怒，卻始終不肯去認錯。我和七哥七嫂也都勸過，但眼下這般僵著，著實讓人無奈。”
他沒去認錯？語兮不由蹙了眉，有那等抱負的男人會任由自己和皇帝的關係如此僵持，絕非什麽上上之策。雖則阿諛奉承也講究一個度，可敢這般與帝王置氣的臣下，生存之道選得也太不理智了。
他的確總是陪她待在帳內，可初時因為不想見他，白日裏也時常假寐。身上有傷，人易困倦，裝著裝著，也確實入眠過。他是習武之人，若有心，自然也可在她睡熟後離開，卻為何就是不去認錯呢？
君權麵前，真錯和認錯本就不對等，又何必如此執著糊塗？
見語兮陷入沉思，蔻丹考慮再三，終究忍不住試探的問了一句，“姐姐.……要勸勸兄長嗎？”
“勸什麽？”未及細想，語兮便下意識的接了口，隨即才反應過來蔻丹所問之事，輕輕搖了搖頭，停駐許久的腳步重新邁出，“那是他的決定，我為何要管？”
這答案到底讓蔻丹意外，連忙跟上語兮，不解的追問，“為何不管？眼下時日還短，尚有機會轉圜。若是日子久了，兄長和姐姐的榮寵便無法挽救了。”
語兮沒有因此停步，隻是徑自朝著營地外走去，“蔻蔻，你如此擔心我與你兄長的處境，我很感激。但我不會去勸他，左不過，有什麽大家一起受著，反正我也沒有母家可以庇護了。”
這話說得泄氣，可細細中，又存了一絲逆境中相攜的決然。你可以決定如何麵對皇帝，卻阻止不了我隨你一同沉淪。
語兮發現，即便她因為心漪和他有了隔閡，生了疏離，但她若要離開，也不會是在他困難無助的時候。也許就是看準了她的這種心態，男人才故意將燕平王府拋進這般境地，可他們之間畢竟是內患，命都留不住，還鬧脾氣做什麽？
感情上，語兮可能沒法兒相信男人，但理智上，她又無比確信男人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他自然不可能在沒有退路沒有備選方案的情況下莽撞行事，那麽她又何必多此一問。
蔻丹雖對語兮的態度有些不解和不滿，可那話裏暗含的意思她也領會出了幾分。正欲再說幾句期望改變語兮這種到底有些消極的態度，就聽一個極為熟悉又不想熟悉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小蔻子，又來找你婉梅姐姐了？”
語兮聞聲轉眸，幾日不見，明霍依舊朗逸無雙，鳳眸狹長的笑著，一襲絳紫朱帶的常服看去也頗為華麗。身後無人跟隨，閑閑的一人臂上搭著一件披風，倒的確很勾女子歡心。
蔻丹兒時被明霍捉弄可不止一兩回，年歲大了，這陰影也始終沒能消失。隻不過那時是怕得不敢見，如今卻是有底氣不搭理了。
果然，蔻丹自明霍發聲後看也不看在前方去路上等著的男人，攙著語兮的手稍稍用力，就要帶她從旁繞開，還故意揚聲道，“姐姐，那邊有不幹淨的東西，我們換條路，一樣也過得去。”
語兮沒有拒絕，隨著蔻丹就偏移了些許角度，隻那句“不幹淨的東西”，讓她不由笑了出來。笑得有些開懷，無奈扯動了腹部傷口，不得不停步喘息緩緩勁頭。
蔻丹正擔憂的彎腰查看，那邊桑凝也上前看脈。語兮自知不過小事，擺手想讓他們不必太過擔憂，一個人影就到了近前，“看來妹妹挺中意小蔻子方才說的話。隻是.……無端受辱，六哥心中可不大痛快。”
“你以前那麽欺負我，我可都記著呢！受辱也是應該的，哪裏無端了！”聽明霍如此辯駁，蔻丹立馬就不樂意了。想他在語兮麵前顛倒是非，越發氣憤，“小蔻子小蔻子，這是什麽名字，一點兒都不好聽！你還拉著八哥九哥都這麽叫我，還把我當你親妹妹嗎？”
明霍伸手虛扶一把蔻丹激動之下沒攙住的語兮的左手，隨後攤了攤手，“我怎麽不當你是我親妹妹了？多少好東西讓你折騰壞了我都沒找你算賬。況且從前若不是你自己扮作小太監玩鬧，我又哪兒來的機會給你起這麽個有趣的名字？”
明霍說得無辜，倒也確有幾分兄長的大度。但女兒家要臉麵，如此直白的說出年少的胡鬧之舉，就著實不大妥當了。
眼看二人一靜一動的在麵前拆招，語兮不想被波及，可又實在不能放任不管。總歸是蔻丹陪她出來的，不打個招呼就直接離開太不懂禮數，但.……
瞥見語兮似乎打算開口，明霍手一抬，停了和蔻丹的拌嘴，“不跟你鬧了。你婉梅姐姐這還養著傷，如此吵鬧，讓她怎麽靜心休息？”
蔻丹還待再說，聽得後句，也下意識轉向語兮。神色有些忐忑，顯然方才因著和明霍的拌嘴著實沒心思顧忌其他。
語兮拍拍蔻丹的手以示安慰，又抬眸看了眼明霍，欠了欠身，就欲轉身回營。誰想明霍抖了抖衣袖，輕飄飄的說了句，“妹妹難道預備繼續做隻籠中鳥嗎？”
蔻丹眉頭一皺，轉首就要回嘴，卻被身旁的語兮按下。
語兮重新看向一身瀟灑的男人，見他鳳眸專注，似有深意。思及自己多日來缺少的消息，那些異常，再看看身邊的蔻丹，複又抬眸望向不知何處。末了，卻是淡淡道，“蔻蔻，你陪我大半日也乏了，不如先回帳歇息，六哥自會送我回去。”
耳聽語兮如此支開自己，不喜明霍的蔻丹自是不大樂意，“那怎麽行，我帶姐姐出來，自然要完完整整的再將姐姐送回去。”
語兮掃了眼靠後的品銘桑凝和身邊的憐兒，想了想，徑自推開憐兒的手，“你們都回去，六哥執掌秋獵護衛之職，若他都護不了我周全，那營地可就更沒法兒待了。”
“姐姐.……”蔻丹伸手要過來拉語兮，卻被語兮揚手躲開。
身上驟然被披上一襲溫暖的披風，語兮微微側首，複又揚眉掃向無處，繼而欠了欠身，“再跟著，就別出現在我麵前了。”
眼看明霍帶著語兮離開，蔻丹無法阻攔，隻得氣憤的轉身回帳。
那邊品銘和憐兒相視一眼，心中擔憂，可又不敢違抗語兮的吩咐。他們一直近身服侍語兮養傷，自然也被祁軒一並和外界消息隔離。除卻當日險情，品銘和憐兒也無從知曉後續發展。再則不明主子心意，到底也怕貿然之舉影響了語兮養傷，是以一直較為沉默。
桑凝蹙眉看了眼已走遠的兩人背影，心中微歎，轉首提問，“不去通知你家王爺嗎？”
……
“傷養得怎麽樣？創傷藥可用了？”明霍瞥了眼身後已有距離的營地，轉首輕聲開問。
“你不該先做出解釋嗎？”語兮沒理會明霍的提問，直直切入她想知曉的關鍵。
明霍長眉微皺，隨即舒展開來，“簡單來說，你真該死。”
語兮沒有意外，依舊慢慢朝前走著，“所以你會殺了我嗎？”
“所以我才特意把你從營裏帶出來。”仿佛從沒說過那般冷血的話一般，明霍幾步攔到語兮身前，“將他們都支走，就不怕萬一死在我手下？”
被阻了去路的語兮隻好停下，抬眸看向噙笑的明霍，“如果我沒理解錯，真正會出事兒的，是我身後的營地吧？”
“兮兒果然聰慧。”明霍認可的點點頭，接著伸手強行讓語兮轉過身去。兩人均麵朝營地，男人的聲音顧自響起，“不擔心小蔻子她們？”
語兮閉起的眼眸緩緩睜開，看著一如往常的營地，“你這笑話並不好笑。”
“不好笑嗎？”明霍的聲音有些失望，但很快，那聲音就落到了語兮耳畔，“我可是挺中意這個笑話的。”
遠處，一向井井有條的西山營地，開始有值守侍衛莫名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