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主動交鋒
注意力本就不在狩獵上的明棣掃了一眼皇帝身邊的宮裝女子,神色冷淡,顯然並不待見這位後宮娘娘。
皇後雖為中宮,但畢竟與皇帝是少年夫妻。如今人到中年,膝下無子,早無恩寵可言,不過是維持著一分表麵和睦罷了。
其實宮中皇子如明霍明澄那般母妃健在的到底是少數。宮中女子,活下去和生存下去的意義和狀態是不一樣的。像惠妃,有明霍這般出色的兒子占著皇帝的恩寵,求的生存之道已不止表麵那般膚淺,而如這位新帶來秋獵的娘娘,年紀輕輕,最先要保證的就是活下去。
明棣早年母妃犯下過錯,被打入冷宮最後鬱鬱而終。好在明棣那時已被領至皇後宮裏看顧,沒受波及,長大後的寵愛也幸而沒有被生母連累。
明棣上鬆楓山的時日基本與明霍相差無幾。二人明明差著歲數,卻幾乎同期修習,足可見生母與養母的差別。
之後下山回京,明棣便從景仁宮搬出,有了屬於自己的辰瑁宮。而他和皇後的關係,也慢慢發生了變化。
其實不存在什麽倫理枷鎖,兩個沒有血緣的異性相處久了,無關什麽具體的感情,互相借助穩固自身,然後在某次悵然若失後循著本能互相慰藉。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罪惡感,不過是更加鞏固他們原還脆弱的關係罷了。
但人總是有感情的。皇後對於身邊那些也一樣年長色衰的妃嬪無甚感覺,可對那些青春正盛,甜美可人的新晉宮妃便不大看得過眼了。深宮的幽寒,隻有日夜踩著冰冷宮磚度日的人才真正懂得,用她們的鮮活來襯托自己的枯敗,何其殘忍。
或許也因為這位近來盛寵尤隆的娘娘並不是明棣偏好的樣貌,總之,在皇後的影響下,他對這個和自己一般年歲的新娘娘好感極差。
眼見旁人都在見禮,明棣刻意的拉開距離落在後麵,不想過去打交道。也就是這麽一錯開,他極偶然的看到了方才還奪人眼球的語兮身子不穩的被鍾鳴攙住的一幕。
女子的神色帶著不可捉摸的複雜情緒,混亂撕裂了她方才還自信滿滿暢快淋漓的靈動神采,是震驚是懊惱還是怨懟?明棣說不太清,隻是繼續注視著那此時隔離開外的兩人。
鍾鳴眼見那人出現就心道不妙,不等祁軒指示,已繞到語兮這側,唯恐她情緒波動鬧出事兒來,最終傷了她自己。
他是真的沒想到她會違背祁軒的指令就這樣突然的出現在眾人,更具體的是出現在語兮麵前。若是意外,隻要語兮沒出狀況,他恐怕在事後也總能理解。可她就這麽輕巧的走了出來,若還說不是故意為之,他也再無法相信了。
蔻丹的個性不算細膩,見了生人,果然沒招呼語兮就先邁了腳步。杜清倒是沒忘了語兮,不過在看到鍾鳴之後,又被靠近她的明澈分了心神,終究也沒能發覺語兮的異樣。
鍾鳴明顯能感覺到壓在自己手臂上的重量比之往日要沉重許多。不消細想,也能明白此刻的語兮沒法兒獨自支撐,由此可見這一遭遇對她的衝擊。
鍾鳴隻是一個較有分量的侍從,當著眾人甚至帝後的麵兒,不可能隨意帶走語兮。何況就算語兮想走,沒有皇帝的允準,何來底氣私自離場?
兩人與其餘眾人的距離在越拉越大,若再不跟上,一旦有有心人提起,怠慢之責雖不會太重,可眼下的語兮未必還有周全的思慮來應對。
有了判斷的鍾鳴迅速撤手改為反托住語兮手臂,快步朝微微回首看來的明棣所在的隊尾走去。來不及讓語兮消化,隻能先避免問責了。
而此刻,語兮的腦中可謂是一團亂麻。
那道聲音,那個身影,自出現的那一刻就像一把刀,狠狠地紮向她花費幾月才將表麵修複的傷口。內裏還未恢複原狀的一片混沌立時再度沁出血來,連帶著那些傷痕累累的記憶,瞬間就將語兮淹沒。
她掙紮著想要縷清思緒,可到最後,她腦中最清晰的不過一件事:那夜和祁軒在地室尋歡的女子,是皇帝的寵妃!
女子的理智總是很容易在情感麵前敗下陣來。失焦的眼眸重新找回焦距,語兮抬眸分辨了一番周圍環境,然後才感覺到自己被人拖引著混入了人群。轉首看去,是鍾鳴。
下意識的,語兮不想和那件事兒有關的任何人接觸。她狠力甩開鍾鳴攙扶的手,氣力之大,反倒讓她自己也踉蹌幾步,撞到了身處她左側的某人身上。
眼中鍾鳴的神色微變,但很快又伸手過來,眼眸稍垂,“夫人,奴才扶著您吧。”
語兮抿唇不語,隻盯著鍾鳴不說話。她很快意識到鍾鳴並非罪魁,視線轉向,就要去找尋那個串聯這一切的男人。可她晃動的視野還沒將目標捕捉,被她遺忘的那個被她撞到的某人已開始了興師問罪。
“呦,郡主這是怎麽了?就算有奴才惹了你不快,但這可是禦前,總該分清輕重緩急吧?”白怡輕飄飄的拍了拍靠近語兮這側的衣袖,儀態端莊,顯然那一撞實際並未影響到她什麽。
白怡的聲音不大,可因著方才的比試,各人近前伺候的婢女侍從都已隔離開去。圈子不大,說話的內容自然也被所有人非主動的接收。當下的郡主唯語兮一個,一時間,關心的,看戲的,竊喜的,各類視線都匯聚到了最末的語兮身上。
對於無關人員的找茬,語兮並沒有分神去應對。比起借此發泄,比起顧及此刻的帝後在上,她更想做的,是去到祁軒的麵前,然後……然後呢?然後該做什麽?發脾氣?質問?和他吵鬧一番再回到自己的營帳獨自難受嗎?
語兮有些站立不穩的扶了扶額,都是些沒意義的事兒呢!真的做了,又能改變什麽呢?自己若真的逆反到遭到厭棄,他們的孩子,陌嫣又該怎麽辦?
女子的臉色瞬息萬變。周圍杜清和蔻丹關切的詢問,查芝箬和明棣冷眼旁觀,白怡被明霍淡淡掃了一眼不敢再言,明澈皺著眉,眼神轉向稍遠的祁軒,意外的發現他的神色也一樣複雜得讓人難以捉摸。
皇帝眼見方才還知道上前見禮的眾人一下子就被不知何事拉去了注意力,掃了眼身側俯身還一臉淡笑的為自己侍茶的愛妃,對比之下,識大體不和小輩計較的大度形象也明晰起來。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自己的妃子被小輩輕視,可不是多有臉麵的事兒。當即刻意的咳出聲來,狀似隨意的過問,“都怎麽了?一個個這般上心。”
皇帝出聲,自然不好忽視,靠前的幾人也相繼回首。眼見語兮神色不對,杜清看了眼還未退下的鍾鳴,當即朝明霍點頭一禮,擠到白怡和語兮中間,攥上了語兮令她心驚的冰涼左手。
不明情況的人太多,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到最後,卻是明澈上前一拱手,“回稟父皇,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隻是婉梅產子時日不久,身有虛虧。方才比試投入太過,一時疲累,腳步不穩,撞到六嫂了。”
明澈之所以能在宮中安然生存,除了態度,自然也有他的本事。
既然方才那句是白怡在出言責備,且不管真實,一並編排進去才好。杜清方才向明霍見禮而非白怡,隻怕也是打著製衡的打算。都拖進去,才不致跳腳惹來更多麻煩。
人群後方的語兮臉色本就不大好,蒼白失神,倒是很符合明澈話語裏給她的定位。有了蔻丹的抬舉在前,皇帝自然不好計較這些稍顯親近的用詞,傾身極不認真的掃了一眼,雖有猶疑,卻也不認為有什麽是需要這些子輩一起隱瞞的。
其他人沒有提出異議,皇帝皺著眉,隨即想起自己的初衷。轉首換了笑臉,拉著身側女子的手朝前一送,“既是無關緊要的事兒,還不快向宛嬪見禮。”無關緊要,足現皇帝的不重視。
宮裝女子側首朝皇帝笑著欠了欠身,回轉身子麵向眾人,衣袖微捋,稍稍屈膝,“孟瑤見過各位王爺王妃,公主郡主。”
如明霍這樣近來多有入宮的自然知曉女子身份,明棣不必再說,明澈也曾有過幾麵之緣。
除他們之外的女眷們入宮都不過是向皇後或母妃請安,還未謀麵,自都是認真回禮。蔻丹身為公主,對沒有過節的宮妃表麵的客氣從來也不會忽視,當下也是欠身。
唯有祁軒和語兮,狀態都受了影響,一個敷衍,一個被杜清強行拉下。
孟瑤唇角微勾,看著語兮的反應心中暢快不已。可她又不敢太過明顯,掩飾的咳了咳,便轉身回到皇帝身邊,眼眸滑過無視自己的皇後和惠妃,心中卻無心去計較。
她自然注意到了男人那雙如芒帶刺的黑眸,但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皇帝寵妃的這一身份,是她一天天咬牙爬上來的。她不喜歡這種竭盡全力討好一個算得上是自己父輩的男人的日子,而與此同時,她又不得不依靠這層保護來達到力壓語兮的目的。
她吃準了男人沒有時間再培養一個自己送到皇帝跟前,所以她在得到秋獵期間稱病回避的指示後,仍舊大著膽子出現在眾人,出現在語兮的麵前。
她永遠記得那夜女子走後男人對她的警告,那些重話,那些他身體對自己的拒絕,都在她心底造成了無法磨滅的傷痕。她一直認為自己對他是特別的,可不安持續堆積,她剛要為自己搏一次,到底還是沒能如願。
一切,都因為這個一開始就不該出現的柴語兮。
若你一定要護她,那我便更要傷她!體無完膚,如我自己!
心漪的出現,著實亂了祁軒之後的計劃。他還沒來得及和語兮將一切解釋清楚,就可能因為心漪的自作主張而被還未完全挽回的語兮打入死牢。
他是震怒的,但他同樣也是無措的。他已經不再確定,他的兮兒,還會不會給他一個機會,還會不會再有一個契機,讓他們之間已然落得如此境地的關係有所緩和。
明明都是些誤會,明明是可以說出口的秘密,為什麽最終會變成這般局麵?
正當所有人應付著場麵,心思卻各自飄遠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語兮忽然撇開杜清相扶的手,上前拍了拍蔻丹,笑容比之往日絢爛得讓人窒息,“蔻蔻,活動不是還沒完嗎?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安排?”
蔻丹再次被語兮傾國傾城的容貌所展現出的風華攝住,意識還反應不過來,就聽她轉首揚聲,“宛娘娘,既然難得來一次,不如也加入我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