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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情苦換贖

  語兮隨著領路的宮人和前來迎接的鍾鳴在儲秀殿外匯合,匆匆掃了一眼向自己問安的鍾鳴悄悄遞過來的眼神,語兮深吸一口氣,這才在鍾鳴的陪伴下經過前院,跨進儲秀殿的主殿。


  一路走來,雖沒有憐兒等人的陪伴,但宮人並沒有過於疾行,也不知是得了吩咐,還是有意好心照顧她的身孕。


  其實語兮對於皇宮還是有排斥的,畢竟是那帝座上的人下旨判處了她柴家全族的死刑。就算他剔除了她,她也不會有任何感激之心。但偏偏那是爹爹親口認下的叛國之罪,饒是她不信,饒是她覺得其中有疑,她卻也很清楚,衝動和仇恨,幫不了她逝去的全族。


  她如今要做的,首先是回到王府。隻有回到王府,男人,孩子,和她心中的期望,才能逐一實現。


  卿梧一直陪她宿在別院,期間祁軒去過兩次,三人一同用膳,說話,而後卿梧為她診脈,男人隨後帶她回房休息。似乎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隻等一個合理的時機。


  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


  她不知道男人具體的布置,但避嫌不足一月,麵對那麽多雙眼睛和皇帝的威壓,想讓她這麽快回到王府,確實不是件易事兒。


  她沒有再多記掛祁軒去了醉依樓那件事兒,畢竟他近來奔波,她相信那也是事出有因。


  而今日晨起後,卿梧說她該出發前往玄音寺了,告訴她他不隨行,安慰她途中若有意外,也大可不必擔心時,她就知道那個時機到了。


  昨夜薄雨,開春後的天氣不再那般幹燥。從別院去往玄音寺仍舊會經過當初她和祁軒遇到白淺時的那個涼亭,也就是那麽巧,這次她所乘坐的馬車車輪陷進了泥濘,緊接著,卿梧口中的意外就發生了。


  語兮誰都沒有再看,腳步不疾不徐地來到殿中,眼眸低垂,發絲微亂,衣擺沾染了些許泥塵,以這副略微有些不合規矩的樣貌,扶著身子,緩緩拜了下去,“罪婦柴氏參見陛下,見過諸位王爺。”


  女子伏低時,很明顯能感到身孕對她肢體動作的影響,但她沒有怠慢,周遭四人也沒有開口幫她提醒高座的皇帝。


  直到高夕重新為皇帝換了新茶,茶杯與茶蓋相碰的一聲脆響後,衛襄皇這才發聲,“起來吧。”


  語兮緩緩將身子從地上撐起,依舊保持著跪立的姿態,眸子仍舊隻凝著她眼前一處,不貿然開口,隻等問話。


  自祁軒暗示出那唯一一條皇帝不能忽視的理由後,其餘三人都知道,語兮距離回府,已然不遠了。隻是皇帝因此產生的顧慮,也會從另一個方麵讓語兮更加深度的為帝王所厭惡。


  一個吃空了老本,分明已經沒有多少前景和地位的柴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這種類似脅迫皇帝的事端,如何能讓皇帝真心接納語兮這個罪臣之後。


  總歸,留下性命是一回事兒,心中憤懣是另一回事兒。


  皇帝看著這個曾經在春獵給他留下不錯印象的女子,想起她那一舞傾城,憶起她那個夜晚燦然若夢的笑意,再思及她的姓氏,心情當真是一落千丈。


  好在她還有些自知之明,沒有以郡主的身份回話,也沒仗著她仍舊是燕平王的寵妾,規規矩矩的自稱“罪婦”,放低姿態,讓皇帝心頭的陰霾沒再加深。


  衛襄皇抿了口茶,開口即問,“朕記得,你剛嫁入王府那會兒,軒兒大半年都不在府中。如此空閑,為何你不常回母家走動?”


  語兮不意皇帝張口就是詢問有關柴家的過往,但她沒法兒向祁軒或明澈求助,略頓了頓,身子前傾,“罪婦自幼不招主母邢氏待見,初入王府,未得臨幸,恐回府遭人非議,故而除卻歸省禮,沒有多加走動。”


  女子的聲音極為平淡,沒有對邢氏的怨懟,也沒有刻意回避成親之日未能圓房的尷尬,隻是表示著她那段日子對母家真實的冷淡,讓高座上的男人不覺頓住了還欲飲茶的手。


  當初的燕平侯府,對外當然隻說祁軒是第二日趕赴的大營,但有查芝箬在,如此秘事自是不會在皇族內隱瞞。隻是那會兒語兮身份不便入宮,久而久之,這笑話無處可笑,之後祁軒又極為寵信,這些細節,便也被慢慢忽略了。


  此時聽女子親口道來,除祁軒外的幾人或才憶起,倒讓語兮所言多了幾分可信。隻是.……

  “主母待你不佳,那你父呢?”


  皇帝的音色沒有明顯的情緒,但語兮才剛從意外中解脫,不作問詢,卻一味關注她被賜死的親人,以語兮的才智,很快便意識到她會被傳進宮中,本意就不在今日的意外上。


  考慮到卿梧曾有提醒,語兮很自然地就將問罪的可能性排除。那麽皇帝真正想問的,或許就是叛國案中之前未被注意到的疑點。


  既然皇帝一直在確認她出嫁後與柴家的聯係,那就說明這段時間的證據要麽存疑,要麽有什麽希望她能有所補充。可她甚至連此事的前因後果都是從祁軒嘴裏聽說的,又怎會有得知其中線索的機會?


  雖是這樣想,但語兮也不能什麽都不說,“罪婦幼時所學都由家父張羅,但平日相處確實不多。”說著語兮頓了頓,繼而眼眸垂得更低,“一家之內,兒子總歸比女兒精貴。”


  這話雖是語兮故意加的,可放在她身上也確是實情。加之她曾猜測婚事雖由祁軒出麵,背後皇帝的暗示隻怕也不少。那個時候,她在柴府的境況皇帝恐怕也有耳聞,如此簡單提醒一句,應該是能讓皇帝對自己有所改觀。


  衛襄皇記憶裏許多不重要的信息就這麽被語兮一點一點的找回,再想到信件伊始,五年之前,柴家這對兒女的年歲,到底不大可能參與。可柴衡當初那麽想將女兒嫁給軒兒,未必看中的就不是他的軍職,隻是這又跟信中牽扯的軍情地域有所出入。


  所以到頭來,什麽結果都沒有嗎?

  明棣看了一眼微微蹙眉的皇帝,複又瞥了眼身側不遠跪著的女子,朝高座上一拱手,“既然夫人在母家處境尷尬,柴衡那廝又為何要花精力調教夫人?這與夫人所言,難道不矛盾嗎?”


  明澈神色一凜,對在這個時候還要攪渾水的明棣頗為不滿。


  明霍也是微皺了眉,轉眸看了眼始終伏低身形的語兮,繼而看向祁軒。


  祁軒抿唇不語,克製著不為語兮辯解,但卻越發憂心她如此狀態繼續下去,身子隻怕會吃不消。


  語兮聞言,沒有立即作答,片刻後未等到皇帝發話,這才悠悠開口,“熙王爺,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子,和一個能陪你風花雪月賞景敘曲的女子,你更傾心哪一個?”


  明棣微微一怔,未料語兮會突然向他發問,但隨即再一細想其中內容,臉色不覺有些難看。


  如此明顯的差距,若是放在尋常人家,男方本就沒什麽文采,自也是不會有所要求。可皇族子弟,到了年歲就必得受太傅教導,即便不需個個文采出眾,淺顯的辨識能力都是會有的。在他們眼裏,樣貌依舊重要,可有能說到一處的話題,留戀的時日才會長久。


  語兮這樣說,無非就是在暗示,女兒不討喜,卻也是一個搏出路的法子。像她這樣不被親族重視的出身,花時間培養,有朝一日也能有所用處。


  這種心理,並非隻有柴家會有,那又憑何因此為難於她?


  看著這個入殿後也就開過幾次口的女子,衛襄皇驀地想起那日洗塵宴上,她輕巧的問了白怡一句,那笛曲出自何人之手?也就因著這一問,她之後那完美無缺的重奏才會顯得那般驚為天人。


  如此細想,這女子在殿中所言,是否也是存了某種目的?

  皇帝推開高夕還欲換茶的手,身子前傾,沒再兜圈子,“今日召你入宮,是因為聽說你在別院屢屢遇刺。為保你和腹中孩兒平安,朕打算命軒兒將你接回府中看顧,一應用度名位,都不會少了你,待會兒便直接隨軒兒的車架回府吧。”


  語兮有些吃驚地抬頭看向高座的皇帝,愣了愣,忽然慌忙叩首,“別院之事,並未真的傷及罪婦。今日玄音寺意外,罪婦再不出門就是了。罪婦乃戴罪之身,實在不該得陛下如此顧念,還是.……”


  “你是對朕的旨意有所不滿嗎?”皇帝一掌拍在禦案上,對語兮的不領情極為憤怒。


  皇帝一發脾氣,眾人不由得都跪了下來,卻仍舊是不出聲的充當背景。


  語兮的身子明顯地顫抖起來,聲音帶著哭腔,額頭點地,“陛下息怒,罪婦得陛下饒過一命,心中萬分感激。可柴家之過,大逆不道,罪婦不敢多作奢望,唯願孩子平安降世,便是盡了最後的責任,著實不敢有此奢求。”說著,又是連連磕頭告罪。


  青石板上磕頭的聲音尤為明顯,明霍明澈俱是擰眉在旁,偏生又不好開口。明棣倒是無甚擔心,可女子對回府一事的懼怕和畏縮,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那一聲聲的叩首,讓祁軒心裏一陣心疼,忍了許久的情緒就快要控製不住,隻聽語兮已然是哭著道,“罪婦第一個孩子為奸人所害,這孩子還未出世就因我背上罪臣之後的罵名。我……罪婦……當真不敢再有妄動,還請陛下.……”


  她像是一口氣接不上來,原本就在顫抖的身子也劇烈的起伏起來,額上冷汗涔涔,長睫掛淚,讓高座上的皇帝看了,一時也有不忍。


  不論其他,她可是第一位懷上皇帝孫輩孩子的女子,當初的期待和欣喜,總歸不是那麽容易被抹去的。


  衛襄皇不忍再繼續苛責,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們都退下吧。左右是燕平王府家事,軒兒你自己看著辦吧!”


  皇帝雖是鬆了口,但最後一句話,聲音卻極為認真。


  祁軒連忙叩首謝恩,這才上前要將語兮扶起。


  語兮耳聽皇帝沒再多言,行動上倒也不敢有太快的轉變,始終磕頭謝恩,直至祁軒小聲喚她,這才在祁軒的攙扶下略顯虛弱的直起身子,繼而撐膝立起。


  原本就不是很規整的模樣,如今兩頰淚痕加之額頭紅腫,越發顯得語兮容顏憔悴,令皇帝也不覺懷念起當初的那一笑一舞。


  明棣眼見心中期望再無可能,拱手行禮退下。那邊明霍礙於此時在儲秀殿前,自己不便過從親密,頷首一禮,也先行離開。


  明澈從旁陪著,想傳位禦醫給語兮瞧一瞧,又恐現下當著皇帝的麵兒,怕是會再起事端,隻得慢慢隨著。


  直至三人帶著等候的鍾鳴和常凜,一步步走出了宮門,祁軒這才將語兮打橫抱起,深看了一眼明澈,繼而在鍾鳴的服侍下,跨入馬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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