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救援級差
語兮仰頭望著從屋頂緩緩降下來的超大托盤,那上麵的燭台穩穩當當,燭火卻還是禁不住微微晃動。
燭台的光亮就那樣從頂部一路將整個房間照亮。應當是設計好了的,超大托盤落下的地方,恰好就是房中那唯一一張木桌的所在。
隨著輕輕擱置的動靜響起,語兮的麵前再一次擺滿了她所需要的一切。
一葷一素一碗湯,小灶上溫著的藥罐,一碗新蒸的米飯和倒扣其上的幹淨湯碗,燭台,以及飄著熱氣的一小桶熱水。
語兮第一次見到這些東西從天而降的時候,也曾花了不少時間去考慮這是一個怎樣的機巧設計。
所有東西一次性送達,不僅托盤需要經受得住這些重量,拉扯整個托盤的繩索也要分力均勻。而實際上不僅達到了這些要求,整體的下降速度也可說不快不慢,更不存在較大的晃動,著實不像人為控製。
但這樣的巧妙,至於要用到她的身上嗎?
雖說這樣可以杜絕她與外人的接觸,但原本就是無論她說什麽,外間即便有反應,也絕不會與她對話,那又何必要防備她到如此地步?
這樣一個環境,那外間看守的人,究竟得有多神秘?
想歸想,語兮倒也沒幹坐著。在這段她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裏,她漸漸掌握了一種與外間那人的默契。對方滿足她的要求,她也盡量不給他添麻煩。
語兮扶著床幃起身,在照亮後的房裏熟練的找到洗漱的銅盤,帕子,牙粉一類,用葫蘆勺將熱水舀出一部分,兌了些房中初始就一直有意存著的涼水。一通淨麵洗過後,這才開始用起了不知是早膳午膳還是晚膳的一頓飯。
語兮這些時日基本都是睡醒了,覺著餓了,就會讓外麵的人準備。其餘時間,因著每次送進來的蠟燭都燒不了太久,且就算語兮提前掐滅了留下,她也沒有打火石或是其他點燃的工具。
是以基本上東西收回之後,房內再度黑暗,語兮便也隻是在床榻附近走走站站,接著還是回榻上歇著了。
語兮也曾想過,如果提出想洗發或是沐浴的要求,是不是就會逼得他們派人進來協助自己,但轉念一想,人家也大可以直接拒絕她。
頭兩次送飯進來的時候,語兮就將屋裏的擺設都認真查看過。但除了一桌一椅一榻,洗漱所用之物外,這裏甚至連個妝台連塊銅鏡都沒有準備,更不消說換洗衣物了。
單看每次負責送飯進來的這機巧之物,語兮身處的這軟禁之所並非沒有精妙布置。若說是因著準備匆忙,忘了這茬,倒是不大合理了。
思來想去,語兮覺得要麽是本就沒考慮給她預備這些,要麽就是覺得她一個被困此處的“階下囚”,根本用不著什麽梳妝打扮。畢竟,真的入了牢獄,誰還管你這些用度?
一應菜肴稱不上有多可口多精致,但能填飽肚子,還每餐給換口味,已是極為難得的待遇了。
語兮早已習慣如此境況,用膳之後瞥了眼餘下的蠟燭,稍稍走動,複又將溫著的安胎藥倒出貪涼,那邊先用餘下的熱水洗了把臉,最後喝藥漱口。
凳子被語兮推進了木桌之下,方在房中走動過幾圈,就聽外間傳來三聲輕扣。接著,那超大托盤就被緩緩拉拽上去,其上的燭火也在升空後不久發出一聲輕爆,繼而徹底熄滅。
……
每次燭台自高空落下,語兮的視線都不會第一時間接觸到最亮眼的燭光。隨著其不疾不徐的下落,燭光被托盤阻擋的角度也會越來越小,無形中,給了語兮一段適應的時間。
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被燭光灼了眼的感覺了,下意識地翻身背過,卻仍舊抬手覆上了眼睫。光亮由此被截斷不少,語兮困意正濃,倒是一時沒有發覺這其中異常。而那光亮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擾了她的清夢,默默地縮到角落,不再那般難以忽視。
隻是困倦歸困倦,畢竟身處一個不能完全放心的環境,片刻的消化後,語兮還是將眸子在原本該是一片黑暗的房中緩緩睜開。
房內的確被火光照亮,但更令語兮驚懼的,卻是那道映襯在床幃上的人影。
語兮按捺住想要立刻回身查看的衝動,盡量悄悄的呼出一口氣,打算就此裝睡下去。哪知那人似是早有發覺,身形未動,嗓音卻是低低沉沉的傳來,“抱歉,我來晚了。”
這聲音,語兮確認自己從未聽過。可會說出這句話的人,絕不該是自己識不出的。
糾結片刻,語兮沒有再繼續假裝,側著身子將自己撐坐起來,視線一直盯著那人在床幃上的影子,到底沒有錯過他像是要幫忙,但隨即又退坐回去的模樣。
語兮用棉被將自己裹好,眼眸也完全適應了房中的亮度。她沒有立刻去看那人的樣貌,隻是輕聲問道,“來晚什麽?”
對方意料之中的沒有回答,但接下來的話卻給了語兮別樣的希望,“我來帶你離開。”
語兮終究還是忍不住看了過去。那人背著燭光,也許是故意借此將他的麵容隱藏在陰影之下,又或許是為了什麽別的原因,總之語兮確實沒法兒看清他真實的樣子。
一個陌生男人突然出現在一個被單獨軟禁的女子麵前,並聲稱說要帶她離開?這當中的可疑無言而喻。
語兮眯起眸子稍作審視,沒有細問他緣由和方法,倒是直接問道,“離開後去哪?”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語兮對其他細節的漠不關心,但不過須臾,他已是接口回應,“離開這個國家。”
聞言,語兮心裏一驚。這男人的出現就已足夠疑點重重,兩人甚至都還不熟悉,他竟然就說要帶她離開衛國?不隻是離開這軟禁之地,更不是回別院,回王府?是離開衛京,是踏出整個衛朝的疆土?
這是一個抱著怎樣目的出現在此的人?
語兮不自覺地捏了捏眉心,隨後淡淡一笑,抬首迎著那人該是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你不覺得應該給我一個理由嗎?”不等對方回答,她顧自繼續道,“沒有強行將我帶走,你應該很尊重我的意願不是嗎?”
那人像是將語兮的話琢磨了片刻,再度開口時,已然不那麽絕對,“那麽.……你想去哪兒?”
“燕平王府。”
……
直到男人將語兮放到一早準備好的馬車車轍上站好,語兮仍有些難以相信他已經這樣隻身一人的帶著懷有身孕的她從那地宮裏闖了出來。
是的,地宮。
語兮所在的房間之所以始終被黑暗籠罩,不是因為他們刻意阻隔了光線的透入,而是他們其實都身處一座地宮之中。
地宮裏隻有通道內有懸掛的火把將其點亮,而軟禁語兮的房間,則是又一層搭建在地宮內的建築。
房間完全契合這處地宮的環境大小,守衛留在一牆之後,是以那裏的光亮並不能被語兮察覺到。上空布有懸掛的活動機關,隻是語兮還來不及細看,男人就已帶著她從一掌破開的房板大洞中衝了出去。
分明男人來時沒有驚動任何人,可在帶她離開時,卻毫不避諱的肆意將地宮攪了個天翻地覆。
雖則語兮覺得對方這麽做可能是考慮她的身子實在不便隱藏,但這種風格差異,隻怕還是仰仗了他武功的高絕。總歸,語兮能看到的對手,都是幾乎還不及反應,就被他劈暈或是使了什麽手段而無暇他顧了。
馬車上沒有旁人,男人扶著她進了馬車,語兮就看到內裏備好了軟墊、薄被等等能緩和馬車顛簸的軟物,顯然是特意為她而準備。
才剛坐下身來,男人稍稍頷首,便欲掀簾而出。想到一路受人看顧,甚至都還沒問過他的名姓,語兮輕聲止停他的腳步,“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車簾正掀到一半,男人回首看了進來,他的輪廓也終於被從側麵灑下的月色照得清晰起來。
竹葉青的長衫,青絲用同色的發帶係住,風一揚,發帶飄起,如瀑的發絲也隨風緩緩浮動翻飛。方才抱著語兮一陣掠地奔走之後,竟也沒有亂了他遺世的風骨。
雖未身處山林之中,也並非迎風而立,可那人偏偏有一種出世的謫仙之感,清淨儒雅,好似一張嶄新的宣紙,沒有半點墨跡,也沒有一人能讓他沾染上一星半點。
他的眸子分明看上去淡淡的,但語兮卻仿佛能感覺到他對自己別樣的情意。
非是男女之情,而是親人一般,像是一位兄長,帶著憐惜和疼愛。
那一瞬間,語兮從這張並不熟悉的麵孔裏體味到了一絲分外熟悉,甚至猶如相見恨晚般的情緒。她的心口猛然劇烈起來,不知是歡愉,還是驚詫。
男人看著語兮按上自己的胸口,微一蹙眉,回身返回車內。月光被攔在簾外,他從懷裏摸出火折,點了小櫃裏拿出的燭台,道了句“得罪”,便直接搭上了語兮被他顧自拉開衣襟下露出的手腕。
片刻後,他像是放下心來,抬眸笑了笑,“回府恐怕還要些時間,你若覺得身子乏,可以再睡會兒。”說著起身再度掀開車簾,想起什麽一般,“另外,我叫舒卿梧。”
語兮確認這確是一個她未曾聽過的名諱,但方才的那種感覺,以及他並未被黑暗掩飾掉的憂心,都不像一個初識之人該有的表現。
舒卿梧眼見再無什麽需要交代語兮,撤手便放下了車簾。
視線裏光亮一變,語兮這才回過神來。想了想,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好先道了聲謝,“雖然不知你為何要這樣冒險把我帶出來,但還是要謝謝你。”
車外驅馬的男人沒有答話,待語兮說完,隻是反問道,“他都沒來救你,你又為何還要回他的王府去?”
“你來得早了,不代表他就不會來。而且……”語兮稍稍頓了頓話音,“你似乎對他有成見。”
男人輕輕一笑,再次出現了像在地宮時一樣對這類問題的不予作答。語兮也不去強求,隻是忽然想起一事,“卿梧,我們不去王府了,去別院。”這種時候,祁軒不可能領著全府的人來找自己這個罪臣之後。貿然回府,隻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聲“卿梧”,語兮也不知怎麽就順口叫了出來。但聽對方也沒有糾正,自己再改口,恐怕就太過刻意了。
隻是語兮不知道,舒卿梧在聽到這聲稱呼後,從見到她時起就一直緊繃的情緒,這才慢慢放鬆下來。當然,這是把關於祁軒的那部分不滿忽略掉的情況下。
可饒是心境漸佳,注意到她言辭中為男人的考慮,卿梧到底不是很樂意接受她的這份用心,語氣稍淡,“他現下可不在別院。”
語兮倒也沒意外。祁軒要是在她失蹤後日日守在別院,那就算不被旁人發覺,查芝箬那邊也未必不會有怨言,因此他不在才是理所應當,“我隻是回到我該在的地方,並不是要去見他。”
話音才落,外間馬鞭輕揚,卿梧的話音淡淡飄進車來,“那如果他去了醉依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