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貼合思路
語兮不明所以地看著身側似乎像是沒說出那句話的男人,還來不及質疑,耳邊很快響起了窸窸窣窣的有人穿過草植的聲音。
祁軒直起身子,伸手拉過一旁的語兮圈進懷裏,也不去看她的神色,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低聲道,“別怕。”
本想再次確認的語兮聞言越發不解,身後就已經有了什麽東西被人拖拽過來的動靜。身子不受控製的輕輕一顫,男人很快又是安撫了一句。
祁軒將視線抬起,月頭初上的華光還不甚明顯,隨手又扔了些細柴進火堆。那些被暗衛控製住的人便被迫地跪壓在了他腳邊不算遠的地方。暗衛攥著他們的頭發,逼他們抬起頭,當先那個,正是那日夜城戰亂的罪魁,葉參。
葉參的發絲淩亂不堪,身上的袍子也沾上了血汙和塵土,撐在地上的右手有不少血跡順勢蔓延到泥裏,唯有那雙抬起的眼眸分外狠厲。
他身後還有三四名被捕的下屬,俱是一派尚未認命的不屈模樣。
玄明立在葉參身後,眼眸稍抬的掃過篝火旁偎在一處的兩人,拱手在前,“主人,人都在這兒了。”
祁軒淡淡應了聲,並沒有立即查看。他盯著女子回首看去後怔愣住的表情,然後看著她慢慢消化,緊接著眸光一沉,卻是轉眸看向自己。
祁軒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聲音低到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我說過不會了。”
語兮審視的看著男人坦然的神色,片刻,才轉回頭繼續看著那跪在地上的葉參。
祁軒放了心,轉首將眾人一掃,黑眸最終定格在葉參身上,輕輕一笑,“真是好久不見呢。”
葉參的身子因為傷勢有些控製不住的發顫,對上男人掃過來的目光,冷冷一哼,啐了一口,“燕祁軒,你守的不就是我嗎!”
祁軒蹙眉撥開語兮的裙擺,盯著那近前不遠被葉參吐出的血痰,嫌惡的開口,“若本侯守得是你,你以為你還會出現在這兒嗎?”
語兮心頭微微一震,被葉參挑撥起的懷疑登時便滅了下去。
葉參的目的從來就不在自己,他奉命要殺,心頭最恨的,都隻會是這個保護著自己的男人。
若男人是有意帶著自己出城引誘葉參再來刺殺,那麽方才他單獨出去捉野兔的時候雙方就應該交過手了。他根本沒必要放他到自己麵前說些有損於他的話,他完全可以讓他的這些人,直接將他們秘密押送回城。
葉參看著女子逐漸平靜下來的眼眸,眯眸又是一句,“夫人還真是願打願挨。這樣的利用,都能全盤接受。葉某佩服,佩服!”
祁軒眸光一滑,斜眸看著那肆意諷刺的葉參,他身後的玄明立即出手,在他的脊背上狠力一劈。
葉參的身子一時不支的向前撲去,卻強自用手肘撐住。頭目被人刻意針對,立即引來他那些下屬不滿的吼叫。
語兮隔著男人的手掌依舊聽到了些許他們不堪的辱罵。很快,那些人都被用布堵住了嘴,嗚嗚咽咽的掙紮出聲,而那個幸免於此正勉力撐起身子的葉參卻始終一言不發。
祁軒將手自語兮耳邊垂下,盯著葉參在火光中略顯斑駁的臉,“既然已經到這步田地,不如便說說,你對城中百姓都做了什麽!”
葉參聞言先是一震,接著忽而仰天大笑起來。他身上有些鬆垮的袍子隨著大笑抖動,發絲垂到身後,露出那張本該清俊的臉。
過了許久,他像是終於發泄夠了,這才繼續回望向兩人。揚手一指,“我為何要告訴你。左右都是個死,我何必再給王爺找不痛快。”
祁軒眸光一斂,也是輕輕一笑,“你回頭來刺殺我,不就是想再搏一次?給他一個交代,你也能留下一條命來。否則他的人馬會追著你滅口,我的人也要將你逮回來。你的日子,便再不會有安寧的一天。”
語兮袖中的手微微攥緊,聽著他們說著那些陰暗,卻深知自己不能回避。抬首看著男人淺淡的側臉,再去關注葉參的狼狽。成王敗寇,自古都是如此。
“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會說出那些秘密。”葉參固執地堅持,早已明白自己再無生路,“我可還記得那日你威脅我的話,用這些秘密換我一條命……”葉參轉眸看向祁軒懷裏女子脖上包紮的繃帶,“我信不過你。”
祁軒想要勾一勾唇,但到底還是沒有表現出來。指尖擦過語兮已經不見血印的繃帶,見她抬眸望向自己,話音緩了幾分,“若是她答應,我的確可以饒過你。”
一句話出,語兮葉參乃至玄明,都有些驚異的看向祁軒。
誰都沒料到祁軒可以鬆口,但這並不代表這一切能夠就此塵埃落定。
語兮轉首看著葉參,在自己的立場上猶豫。葉參捏著拳頭,將不信任的感受從男人身上移到了那個他深知會顧全大局的女子身上。玄明則簡單許多,這樣一個老六的手下,實在不值得主人饒他一命。
篝火前的一方天地,就此沉默下來。偶爾劈劈啪啪的柴火嘣響,火苗在夜風中搖曳,卻都沒有打破這個局麵。
祁軒很有耐心的等待著語兮的思考,他的打算,並不是要押在語兮的決定上。無論她應是不應,他都想好了相應的對策。放過,那便繼續問出夜城百姓身上的狀況因何所致,然後送到一個荒涼的偏遠之地,帶上點傷,由他自生自滅;拒絕,那便再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半晌,語兮卻是在祁軒手心寫道,“問他,我若應了,他會說嗎?”
祁軒將手裹住她的指節,轉而重複,“她問你,若她應了,你會說嗎?”
葉參看著朝向自己凝眉的女子,張了張口,卻實在沒法兒在這一瞬作出決定。
祁軒聽到語兮輕輕歎了口氣,回首垂眸,沒再想表達什麽。讓她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或許有些不該,可如果她隻是漠然的佯作不知,那種自欺欺人,才更加毒害她的內心。
男人將身子後仰,推了語兮起身,繼而也站了起來。攏了攏她身上始終罩著的自己的外衫,終於是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襟。肩窩的牙印在火光下並不明顯,一經掩去,似乎再難尋跡。
靠後的暗衛將沐景牽了過來,祁軒居高臨下的看著葉參,笑了笑,“你的時間不多,若我們尋到了始因,你便連談判的資格都沒了。”言罷,不再去管葉參的反應,抱著語兮上了馬。
沐景在牽動下掉轉了方向,祁軒手一揮,再不停留,駕馬回城。
……
推開房門,祁軒將語兮徑直放到了自己的書案後。燭火點燃,揭過她身上的外衫,動手在她麵前鋪上幹淨的宣紙,秋毫試墨,確認無需再研,這才開口,“你覺得我不會放過他,對吧?”
語兮的眸光有絲回避,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我的確不會放過他。”祁軒沒有否認,大方的將語兮抱進懷裏,繼而再度坐回原位,“他應該為他的選擇受些苦,所以我若是什麽都不給他留下,直接放他走,那我也實在不必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了。”
男人的意思很清楚,他可以留命,但不可能讓葉參毫發無損。
語兮垂著眸,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求情,又或者,是否該將破解的機會留給葉參,讓他還能有所支持。
隻是,自己又憑什麽將五千百姓的性命與他一人之命等價。
蒼白的宣紙在語兮的呼吸下有些輕微的抖動。她忽然伸手按在紙上,執起秋毫,寫下了一段話,“將軍病情急轉,會否與此有關?”
祁軒是看著語兮落筆的,自是不必她再回首確認,便已在她耳邊開口,“並未驗屍,但我不排除這種可能。”
假設烈將軍也深受其害,那他本身因為傷勢導致的虛弱就很有可能成為了這種症狀天衣無縫的掩蓋。又餓又累還有傷,身子有一定的脫力本就正常。可為何有同樣遭遇的自己,並沒有因這潛藏的危機,加重病勢呢?
單單隻是自己的傷沒有烈將軍的重嗎?
語兮想了想,抬筆又是一句,“醒後吃過什麽?”
“尋常的清粥小菜。傷後初愈,也不會吃什麽重口味的東西。”祁軒還沒摸清語兮的思路。雖然他最開始懷疑的也是這些入口的東西,但他也同樣被語兮和師父食用過的事實推翻了想法。
重口味的膳食的確不是首選,那麽會不會……秋毫略動,“清淡。”
祁軒皺眉看著語兮寫下的這兩個字,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覺得這些飲食和你們被圍困城內時的補給相同?”
語兮點頭同意,隨後就見男人微微搖頭,“清理葉府時,我們確實發現了所剩不多的大米。但那些米看上去並未損壞,包括味道,都沒有什麽特別。考慮到大軍回城的時間葉參也是知道的,那麽未多留備糧,也沒什麽奇怪。所以那些米糧最終還是熬粥分發給大家了。”
的確,聽上去是一個很合乎邏輯的判斷。況且就算是米的問題,也應該在消耗完後反而情況好轉,可又為什麽.……
語兮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單獨的字詞,“糧食,水源,毒”。她支肘看著那些她寫下的字,秋毫被男人接了過去,無言地陪著她一起思考。
如果是水源出了問題,便又解釋不了祁軒這群方從外回城的軍將,緣何並無異樣。
到底哪裏才是關鍵?
祁軒看著語兮越發深蹙的眉,微微歎了口氣,正要開口勸說,外間的房門便被扣了兩扣。腳步聲隨後靠近,鍾鳴端著一罐清粥小菜,一如語兮來時的配置,呈到了兩人麵前的書案上。
鍾鳴將東西放好,躬身的刹那看到了語兮麵前宣紙上的字,轉而看了眼祁軒,到底還是無聲的退下了。
祁軒伸手將托盤拉近,一手揭開瓦蓋,邊盛粥邊道,“野兔終歸油膩,喝點粥,就著小菜,調和.……”
男人的話音隻到一半,腦中猛地想到什麽。懷裏的人也是一動,瓷勺滑回瓦罐,四目一對,立刻便明白對方與自己想到了同一個解釋。
祁軒冷冷一哼,“葉參果然還是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