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追蹤入城
衛襄皇二十八年,五月十八,夜。
明霍立在璟王府的高台上,看著他幾乎每夜都能看到的風景,眼眸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麽。
今日的婚典上,他沒有看到那個多日不見的身影,甚至整個燕平侯府,除了代主登門祝賀送禮的趙全,他再沒見到一個與燕平侯府有關的人。
侯府的男主人不在京中,主母查氏尚在胎氣不穩的頭三月,但她那個全無理由拒絕出席的夫人,為何也沒有前來觀禮?
明霍記得很清楚,明棣還曾故意在自己麵前提起要請那位侯府夫人過府參宴,必然是絕不會忘記送請帖過去的。那現在的結果,又是出了什麽狀況?
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視線不自覺地轉向與璟王府隔了好幾條大街的某處,忽聽背後台階前有了聲響。
明霍沒有回頭,仍舊負著手,卻在來人步上最後一級台階後開口,“查出來了嗎?”
蘇墨抬眸看著男人的背影,拱手在前,略微走近,“柴夫人目前正在柴府。”
明霍聞言皺眉,“她去那兒幹什麽?”
“前幾日她親弟送帖到侯府,邀她回家小聚。入府那日午後,她與親弟上西山玄音寺還願,之後偶感風寒,便留在府中將養,目前還未痊愈。”蘇墨的語速不快,但聲音很是平淡。
明霍聽出蹊蹺,稍稍側身,抬手勾了勾,待蘇墨步至身旁,重又開口,“真相呢?”
“柴夫人應該已經出城,並且朝著夜城的方向去了。”蘇墨也不隱瞞,繼續如實道來。
之所以沒有直接說出實情,是因為蘇墨覺得,有必要讓明霍知道這柴夫人是布置了多少才敢離京的。自己跟了這麽些年的主子,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對那個女人的心思。但她畢竟已是敵人之妻,當真沒必要在雙方對壘的時候過分關注。
蘇墨不再說話的時候,明霍也是一片沉默。
他雖然沒有派人盯著語兮,但夜城那邊的情況卻是知道的。眼下這個時機,她不應該會突然掩藏行蹤地出走夜城。究竟有什麽觸動了她,或者說,有什麽催動著她,要親身去到那個充滿危險的戰場。
“除了柴莠的帖子,她還收到過什麽?”明霍斜眸看向蘇墨,張口追問起來。
蘇墨沒有遲疑,搖了搖頭,顯然是已經確認過了。
“軍報呢?”
“大軍抵達夜城後,暫時還沒有新的奏報傳來。”
“同行都有誰?”
“那個名喚品銘的侍從。”
“沒了?”
“是。”
明霍不覺眉心一跳,過了片刻,回身斥道,“真是胡鬧。”
蘇墨在旁抿唇,自是沒有再接話。
兩人又靜默地呆了半晌,蘇墨這才開口,“可要派人將他們帶回來?”
鳳眸微微一閃,複又閉眸思索著什麽。很快,明霍已做了決定,“派人路上跟著,護她周全。”
蘇墨對此不覺一怔,“王爺就放任他們會合嗎?”
明霍的眸子恢複了蘇墨到來之前的平淡,眼梢微挑,唇角勾起,“女人上不了戰場,到時候才更有用。”
……
蘇墨布置好一切,終於在忙了一天後得空回到自己的居所休息。
才踏進院中,蘇墨就察覺不遠的房裏,有一個略淺但有些不穩的呼吸。警惕再次繃緊了他才放鬆些的心神,蘇墨皺眉停步,但到底還是繼續朝房中走去。袖中匕首卷出手心,一步一步地靠近廊下,邁上台階。
房門猛然被踹開,裏麵漆黑一片,饒是有準備的蘇墨,也略頓了頓才看清房中熟悉的布置,以及一個攏在黑色鬥篷下的人影。
蘇墨沒有遲疑,手腕翻轉,揚手就將匕首遞了出去。可就在那尖銳的一端還未觸及那人喉嚨的一刻,蘇墨聽到一個更加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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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今日趕到夜城恐怕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官衙求見侯爺吧?”品銘忍住身上傳來的陣陣寒意,盡量用與平日裏一般無二的聲線對身側那馬上的人說著。
他們已經縱馬奔波了十來日,接近半個月的時間裏,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向著夜城急趕。
從那日自玄音寺後山出來,他們沒有混在鏢隊商隊甚至任何一支同路的隊伍裏。不是沒想過借此得個保護,而是女子根本不肯放過任何加緊趕路的機會。
他們出京城後一直晝夜顛倒,擔心途中遭遇劫道,所以隻能白日裏找客棧歇腳,然後通宵趕路,避免遇上不必要的麻煩。
直至快到夜城,他們才有了一次稍長的休息,繼而全力狂趕。
品銘雖沒有過如今經曆,但畢竟身為男子。何況語兮始終堅持著,他自是更不敢有所怠慢。直到眼下終於到了夜城近前,途中聽到的消息也尚且安穩,這才勸語兮,不必急於這一夜。
語兮早已習慣了品銘對自己的稱呼,這是他們出發前約定好的。輕騎上路,女扮男裝,自然是公子和侍從的搭配最佳。
好在一路平平安安,沒出意外,更沒有遭遇追兵,想來爹爹府中還瞞得住消息。
語兮抬眼看了看天色,手腕在韁上一纏,“眼下才入未時,待我們入城,應該不會超過戌時。不如先去官衙碰碰運氣?”
尚在宣城的時候,品銘就已經打聽過,京城調遣的大軍,統帥目前都被安排宿在官衙之內。大軍抵城的半月來,已經把當日夜城死守的頹勢強行挽回,目前正與華軍成對峙之陣,各自整軍休養。
但語兮知道,這種局麵維持不了多久。很快,最大規模的一役就將到來。
跑在身側的那人沒有回應,就連馬駒也慢了下來。語兮不由勒馬回看,卻發現品銘已然伏在馬背上喘息,連忙驅馬靠近,聲音擔憂而急促,“你怎麽了?”
語兮邊說,邊伸出手去探品銘的額頭。觸手燙人,明顯是正發著燒,可自己竟未發現他的不適!
時下還未入夏,又是深入北方,自然比不得衛京的春夜和暖。一陣風過,語兮自己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更何況已染風寒的品銘。
想起他之前說他出身北部,比自己抗寒,她也沒深究他的話,便接受了他脫與自己的中衣。如今想想,自己一心撲在夜城的消息和祁軒的安危上,自己真是……
語兮拉近兩人的馬,解下自己的披風將已有些不省人事的品銘裹住,扶住他的身子,這才跨坐到品銘的馬上。迅速地將品銘用披風固定在自己身後,一手牽過自己那匹馬駒,雙腿一夾,加緊朝夜城趕去。
……
晚膳已過,語兮終於一手扶住品銘,一手將馬兒勒停在一家尚還開著門的客棧前。
城裏沒有晚市的騷動,街道都顯得十分安靜,千家萬戶都沉浸在自家的溫馨時光裏。
語兮一邊穩住品銘已經昏睡過去的身子,一邊小心翼翼地跳下馬,待扶住他趴在馬上,這才從胸口掏出他們此行所剩的最後盤纏。
輕飄飄的錢袋明明白白地告訴語兮,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再住店。語兮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麵色發紅的品銘,轉身邁進了客棧。
一位麵容和善的大娘正在台後算賬。語兮四顧了一眼空蕩的一層,轉身移步,用略微低沉的嗓音開口,“老板娘,還有房間嗎?”
正算著賬的老板娘聽到聲音被嚇了一跳,抬眼就見一個清俊的公子哥站在台前,麵色發白,風塵仆仆。略有意外,但到底是生意人,臉上隨即出現笑意,“有的。公子要幾間?”
錢袋裏的錢和品銘的狀況都不適合再有更多的開支,語兮沒有猶豫,“一間就行。”說著朝老板娘笑了笑,“還得勞煩老板娘派個夥計,幫在下把外頭馬上的人抬進來。他受了風寒,眼下已經昏睡,不知老板娘可知道哪兒還有開著的醫館?”
老板娘聞言停筆,行至台前,轉頭朝外看了看,“這個時辰,恐怕沒有醫館還開著了。”說著朝後堂喊了一聲,一個夥計掀簾而出,順著老板娘指的門外,已是徑直過去瞧著幫忙了。
語兮正想跟過去搭把手,就聽老板娘好奇的問道,“這城外不久便可能要開戰。公子怎麽會挑這個時候入城?”
語兮回眸看去,看著老板娘已是垂首繼續撥弄算盤,連日來的緊張忽然悄悄散去。
明知沒有人看向自己,語兮還是揚眉笑了笑,“是來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