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高地厚
隔著雨幕，語兮看不太清那馬車上的竹牌。隱約能看到車旁的兩個護衛已經著手開始推車，但濕軟的泥地壓根兒不著力，馬兒被車夫鞭撻著，車輪卻始終沒有滾動的跡象。
頂上那人的下顎在發上蹭了蹭，手心被人搓動著，聲音自上而下，“想幫她？”
“不太方便嗎？”語兮微微偏頭，看著又大了不少的雨線，眼眸依舊落回那架馬車附近。
祁軒緩緩將下巴從語兮的發上移開，扯了扯身上的披風，“恐怕這個人不會承你的情。”
語兮轉首回望，皺眉道，“你的情也不承？”
“你覺得我有這麽大麵子？”祁軒輕輕一笑，挑眉看著圈在懷裏的人。
語兮略有思考地轉回視線，“我倒覺得能碰上一個這樣的人才是難得。”說著還聳了聳肩。
祁軒沒有說明，視線放遠，“再等等看。”
……
白淺的心裏很是急躁。
揣在懷裏的符紙就像心口的一團火。外間的雨越是磅礴，那符紙便越加灼燙。
娘，再等等就好了。
“曦月，去看看還要多久？”
“二小姐……”車簾被人掀開了一個角，夾雜著雨水的寒風見縫插針地灌了進來。
白淺正要發火，就聽探頭進來的車夫道，“車輪陷進去太深，一時半會兒弄不出來。二小姐可否下車稍候？車架輕了，興許.……”
“這麽大的雨，你讓本小姐上哪兒去等著你把馬車挪出來！”白淺張口就是脾氣，根本不想聽車夫的方案，“這可是給我娘求的符紙。若是損毀了，你賠得起嗎？”
車夫蹙眉噤聲，卻沒有放下車簾轉去忙活。一旁的曦月眼見如此情況，當下隻得安撫，“二小姐別氣了，誰也不是想在這大雨裏多待下去的。”
見白淺撇開頭不言語，曦月繼續誘哄著，“夫人的病自然重要，但眼下將馬車弄出泥坑才是關鍵。拖延下去，隻怕越陷越深。耽誤時間不說，若車架有所損傷，咱們回府都難了。”
白淺抿唇不語，右手攥緊胸口，終究悶悶的說，“本小姐可沒見著能避雨的地兒。”
曦月見白淺的態度有所鬆動，忙用背在身後的手示意車夫。車夫雖被責罵，但說話的態度依然誠懇，“右側的小坡上有一涼亭。隻是那裏已經有人在避雨，得委屈二小姐.……”
“什麽人在那？”白淺麵露不悅，伸手一指，“曦月，拿點銀兩打發他們走，本小姐才不要和別人擠在一塊。”
曦月心知再勸隻怕又是一通脾氣，當下沒再多說。抽了車中的油紙傘，揣好錢袋子便隨車夫下了車。
外麵的雨的確很大，風也在耳邊呼呼作響。曦月由一名護衛陪著一路步上了小坡，就見涼亭內確實立著好幾個人，其中有一個.……
明亮的黑眸掃過執傘之人的臉，祁軒斜眸看著那依舊動不了的車架，朝鍾鳴微挑了下巴。
鍾鳴上前將曦月讓了進來，瞥了眼隨後步入的護衛，笑了笑，“姑娘可是要避雨？”
曦月還在心中回憶那個模糊的印象，聽得有人同自己說話，微微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將油紙傘交給身後護衛，欠身行常禮，“我家小姐希望各位能讓出這涼亭就此離去.……”視線一掃，“若能答應，各位可以開個價。”
語兮微微吃驚，怎麽還有如此霸道任性的小姐。這雨降得急，能尋一處庇護本就不易，居然還指望他們先來的人能讓出位置。且不說這小姐什麽身份，單就這種不願與旁人分享的態度，語兮就甚為不喜。
轉眸看向鍾鳴的側影，唇角勾起。把燕平侯府搬出來，嚇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小姐。
鍾鳴輕輕一笑，也不回首請示，拱了拱手道，“若姑娘能提供你家小姐持有的這處涼亭的地契，那即便再高的占用費，我們爺也是會出的。”
聞言，語兮不禁笑出了聲。原以為鍾鳴不過唬唬那丫頭，讓她家小姐收斂些就好，結果如此應對，倒還有教訓的意味了。腰間被人掐了一把，語兮吃痛回首，就見男人的黑眸含著笑意。努了努嘴，不再出聲。
曦月沒料到對方會這樣說話，心裏不免氣惱起來，眼眸掃過那邊主子模樣的兩人，憶不起來是誰，爭辯的話已出了口，“你們不要.……”
肩胛被人按住，曦月的話沒說完，臉上猶有怒意的回首，就見同來的護衛朝著另一個方向挑了挑眼。曦月猛地甩開護衛的手，轉首看去，那卸了馬匹的車架上竹牌輕輕作響。眯眸細看，終於看清了那牌上的小字，燕平侯。
曦月詫異回望，看著鍾鳴，又看向那邊被披風攏在一起的兩人。難怪覺得那女子眼熟，原來竟是那日宮中.……
“姑娘不去取地契嗎？”鍾鳴察覺麵前的婢女在盯著主子們瞧，忙開口打斷。
“我……你們.……”曦月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
有了燕平侯的身份，自家小姐想用銀錢將他們趕走已是再無可能。可現在好言說和，人家應不應還未可知，回稟了小姐隻怕又是個擅做主張的罪責。小姐在宮裏就與那夫人不對盤，不經她允許低頭……曦月不敢想象若小姐知曉了又會鬧怎樣的脾氣。
斂眉垂首，曦月不敢再造次，低低說了句告辭，便撐傘帶著那護衛往白家馬車走去。
看著那兩個融進雨幕的人影，語兮稍稍活動了手臂，“看來你的身份還是有用的。”
“你也不能太瞧不起我了吧？”祁軒抬手扯扯胸口因為語兮的活動有些漏風的披風，輕輕笑道。
語兮一時沒回話，忽然又問，“你說那小姐還會過來嗎？”
祁軒淡淡一哼，“那要看她著不著急回城了。”說著想起什麽，“餓了嗎？”
語兮下意識地搖頭，反應過來又道，“你不問本來不覺得的。”
祁軒勾起了笑，垂首低語，“再忍忍。”
……
“.……所以那個女人也在？”
曦月悄悄瞟了眼白淺的神色，身子不由一顫，怯生生地答，“是。”
白淺心中剛剛有些平複的情緒又開始浮躁起來。天色已經見晚，再不回去，恐怕晚膳都會耽擱。可讓她向那個女子低頭，又是萬分的不樂意。就在旁邊等？還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何況她堂堂白二小姐在一片泥濘裏候著那些下人？
白淺挑簾又掃了眼不遠處的涼亭，狠了狠心，當她不存在就是了。素手伸出，“曦月，我們走。”
……
語兮眯眸看向越來越清晰的人影，張了張口，好似喃呢，“怎麽是她？”
祁軒稍加考慮，還是開了口，“今日二十，白淺每月這日都會去西山南側的玄音寺祈福。”
“祈福？”語兮淡淡接口，轉而看向持續的大雨，忽然理會出什麽，“你知道她會來？”
祁軒圈在語兮腰間的手緊了緊，“別想歪。我隻知道她有這習慣，可不曉得她何時下山。”
語兮感受到祁軒的動作，心裏生出些不一樣的東西，癢癢的，摸不著頭緒。略頓了頓，“既然都是祈福，下山的時辰不就.……”
“那要看她用不用齋飯，寺中和尚的符紙寫得快不快了。”祁軒輕輕一歎，終究把疑點補充完。
語兮輕輕一哼，眼看著三人將要步入涼亭，張了張口，揚聲道，“二小姐可要想好，身上的錢兩夠不夠買我侯府四人兩馬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