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儀將成
入了冬的天氣,到底要比往日更涼。
柴府深處的一所院落裏,女子獨自一人披著有些單薄的披風立在院中。看著慢慢發出骨朵的梅枝,感慨一年又快到了盡頭。
微微起了絲風,語兮搓了搓雙臂,抬手掩住被風揚起的鬢發,發絲朦朧間,能看到結痂的耳洞裏,穿著一根不太長的茶葉梗。
緩緩呼出一口熱氣,白霧帶著些潮濕。語兮正欲轉身朝廊下走,回首的瞬間,突然覺著鼻尖有絲微涼。伸手去抹,是些流紋的水珠,再回身去看院中,竟是落起了雪。
起初是星星點點的飄,慢慢的就大了起來。一片片雪花變得異常清晰,看著看著讓人不覺融於此中。語兮突然來了興致,披風尚還虛搭著,人已經在院中舞了起來。
輕盈的一輪旋轉,就如同雪白中躍起的一朵嬌花。若有人見得此景,必定也是移不開眼去。
莫名的,沉浸在情緒裏的語兮突然覺得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個旋身,竟踩到了揚起的寬大披風,人便不妨地跌了下去。
地上的積雪薄薄一層,手撐在上麵冰涼,卻能感覺到雪花的融化。那觸感的溫度讓手的主人有絲留戀,不由得想要用力抓緊,反倒讓雪水更快地從指間流出。
語兮終究回過了神,暗自尷尬的笑笑,慶幸沒有人看到。起身拍拍身上的殘雪,見雪花漸小,語兮退回石凳邊,還未坐下,就聽院門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姐,有媒婆上門向老爺提親了。是,是,是那位燕平侯府上請來的。”憐兒的話雖有些斷斷續續,但並不影響語兮領會她的意思。
語兮轉眸看憐兒撐著膝蓋喘氣,就知她是一路疾跑回來。稀疏的雪花帶著化雪的涼意猶自在院中盤桓,語兮提起披風尾擺,簡單折了折,這才墊在身下坐到石凳上。轉眸看著喘好氣卻聽不到自己答應的憐兒走近的身影,笑了笑,“我之前可不是這麽教你的。”
“小姐,這說的可是你的婚姻大事兒呢!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嗎?那可是燕平侯府啊!”憐兒雖然也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可這有些太漠不關心的模樣,到底讓憐兒有些擔憂。
語兮微微歎了口氣,“我都已經及笄了,成親嫁人是遲早的事兒。既有媒婆上門,難道不是好事兒嗎?”
憐兒聞言,一時啞然,如此想想,倒也確有道理。方才的激動很快平複,感覺到周身騰起的涼意,憐兒回房給語兮灌了個湯婆子。待交到語兮手上,這才繼續之前的話題,“小姐,你不想知道老爺的答複嗎?”
剛想戴上披風兜帽的語兮雙手一頓,末了,在憐兒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抹苦笑,“可聽到侯府何時來納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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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都準備好了。”鍾鳴拱手向著那個立在主堂上,負手看著正中央那麵漫山紅梅圖的男人稟告著,忽而想起之前看到的場景。這兩個人,對於此事的反應,還真是相似呢!
男人沉默地仰頭望著那幅畫,輕輕吸了口氣,黑眸淡淡地轉回,“走吧!”
……
“吉日定在了十二月二十二,成雙成對,適宜婚娶。”男人將手中準備好的奏帖交給下階來取的高公公,恭恭順順的模樣,讓帝座上的皇帝很是滿意。
衛襄皇接過高夕呈到手邊的奏帖,翻開粗粗一掃,不由露出了相當愉悅的神情。揚手將奏帖交回高夕收著,聲音朗朗,“軒兒這事兒,做得很利落啊。”
黑眸稍抬,唇角帶笑,“是臣有幸,得皇上偏愛,才有此良緣。”
“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啊!”皇帝高興地拍著龍座,正欲起身,一直隨侍在側的高夕忽而靠近他耳邊說了什麽。皇帝的臉色有些意外地興致,隨即轉向階下的男人,“朕還有事兒,待軒兒大婚那日,必讓高夕親自送份兒大禮過去。”
男人識趣地沒有多問,一禮即成,“那臣就不耽擱陛下了,臣告退。”言罷後退兩步,繼而轉身出了儲秀殿。
待男人出了宮門,跨上他的駿馬,不緊不慢地踏蹄進入街道,身後跟隨的鍾鳴便驅馬上前,“侯爺。”
“怎麽說?”下意識地將馬韁在腕上絞了一圈,男人目不斜視地開口問道。
“自然是沒有問題的。”鍾鳴側首答著,隨後從胸口抽出一封沒有絲毫褶皺的信箋,遞到男人眼前,“這是柴家小姐給侯爺的回信。”
俊眉微挑,斜眸看去,字跡倒也清秀。男人伸手接過,信手拆開,簡單的宣紙,沒有染色,沒有花紋,沒有香味。不知是沒有準備,還是對方故意為之,不再看路的男人將宣紙打開,清秀的字跡再次出現。
“一朝雁落懷語時,唯願日從往日兮。”
黑眸驀地一閃,心底生出些不悅來。這丫頭,竟然不滿意這門婚事,還想過自己的自在日子?還真是不知道自己為此付出了什麽嗎?
雖則父母之命下,總會有些子輩有自己的想法。但憑著他燕平侯的名頭,別說是娶她作個二夫人,就算隻是納她為妾,以他們柴家的境況,難道不該好好討好嗎?現在算什麽?明目張膽給自己這樣的回信,黑眸滑過一絲興趣,忽然有些期待大婚呢!
鍾鳴察覺到男人的情緒變化,轉首看到他嘴角勾起的笑,好奇地問,“柴家小姐說了什麽,讓侯爺這麽高興?”
男人聞言轉首,眉頭輕挑,“很明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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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開畫棟祈蘭風,玉堂麟趾宣蒂榮。一朝雁落懷語時,唯願日從往日兮。”憐兒念著語兮謄抄在紙箋上的對詩,抬眸看向望著院中的語兮,“小姐,老爺明明準備好了新的紙箋,你為何不在回信裏用上呢?”
“走個過場而已,他不會在意的。”語兮捧著茶杯,聞言淡淡回道。
“可你這麽敷衍,就不怕將來姑爺生氣嗎?”憐兒將不用的紙箋和宣紙收好,特意將寫好的那一張放在了最上麵,回身步到語兮身旁,“我還是覺得不妥。要是過了門姑爺因此刻意針對小姐可怎麽好?”
望著院子的語兮有些專注,並未聽清憐兒的話。及至她回過神來,聽憐兒又重複了一遍顧忌,還是那抹笑意,“他不是那種人。”
憐兒有些意外語兮的反應,彎腰探頭看了看她,忽而笑道,“小姐,你麵上雖然不在意,其實也挺關注這位新姑爺吧!不然怎麽會說出這麽了解他的話?”
正埋首捧茶來喝的語兮微微怔了怔,似乎是才意識到這點。臉頰有些微的泛紅,依舊把那口茶喝了進去,悶悶地道,“他去歲回京,那麽風光的一幕,總歸是有聽聞的啊。”
“是是是。”憐兒捂嘴竊笑,也不再打趣,抬步出房,雙手推回敞開的房門,“我去取晚膳,小姐也別吹風了,房門我給掩上了啊!”
語兮看著在門縫間被漸漸擋住的憐兒,緩緩呼出一口氣。
雖則說是這樣說,但那位燕平侯會怎樣理解自己的回信,語兮隻是在心中認為,“他不會在意”,是最大的可能。
柴府沒有多少權勢,已算是個沒落的官家。她柴語兮更沒有身負什麽盛名,便連尋常的世家小姐都算不上。那位分明還極富盛寵的燕平侯,會求娶她這個未曾謀麵,還毫無背景用處的女子為妻,原因之簡單,讓語兮覺得莫名寒涼。
為什麽?不過交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