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天堂還是地獄(一)
兩艘吃水頗深的郵輪,緩緩靠上了西雅圖的港口。
橋板很快地搭上了陸地,船艙裏地,陸續鑽出一群形容枯槁、無精打采的男女。
許是長期旅途的奔波讓他們異常的疲憊,也許是這一路來的折磨,早已讓他們對未來的生活失去信心,新大陸的異常,根本沒能讓他們提起一絲半點的興趣。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拖著沉重的步子,就象剛被牢房即將押上刑場的罪犯,後麵的路,讓他們沒有絲毫的懷念,前麵的路,也讓他們提不起任何興趣。
“快點,都打起精神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如喪那篇考妣,到頭了,是好是歹,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把你們的少爺、小姐脾氣都收起來。這裏可不是你們的滿清,你們的皇帝大人,也管不到你們的死活。“
“這便到了?”人群有了些小小的騷動,可一看著旁邊凶神惡煞的看守,不得不收起好奇的神色,垂著眼瞼,垂著頭,一個挨一個,繼續往往向前。
“好了,劉成,都到頭了,不要擔心他們會出事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凶了。”說這話的,儼然是穿越眾的王懷亮。
對了,這群人,便是穿越眾戰士之一,隨蔣誌毅、廖喜雲一起到滿清發展的王懷亮。
蔣誌毅因緣際會,首先攻下長沙城,這讓他有機會收集了數千名地主豪紳。
作為一個心理學專業的專科生,穿越前也是混不出個名堂,才不得不入了伍。可對這個專業的人來說,在這個時代心理學說,更是一個奢侈的東西。
這時代的人連吃飽都成為問題,哪裏有那麽多的心理問題需要他去開導,而不善張揚的王懷亮就算在北美都呆了那麽多年了,也仍是默默無聞的角色。
若不是想著自己換個地方,謀求更大的發展,說不定他現在仍隻是一個小部分的普通職員,過著朝五晚九的日子。若真是這樣,那可真對不起自己穿越這一遭了。
但來到了滿清,對於懂得心理學的來說,善於揣磨各種人的心理,提供一些合適的建議,比如蔣誌毅之和洪宣嬌之間的孽緣,王懷亮也曾經作出十分中肯的分析和評價,以使他們如今能取得不錯的進展的。
要以蔣誌毅看來,把這幾千人押去北美,本來是不需要王懷亮親自護送去的,但廖喜雲和王懷亮才真正明白,這幾千人的價值。
這三四千人,可能有為非作歹,為富不仁的,也有可能有魚肉鄉裏、欺淩弱小的。欺至還有逼良為惡,欺男霸女之輩,但它卻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這群人的識字率在七成以上。
長沙,可是湖南的省會,能在這其中活得滋潤的富戶豪紳,就算再不堪,也會讓子弟們讀點書的,而他們的家人丫環奴仆,再怎麽不上進,耳濡目染也會認識些字的。
都說了失去過才知道珍惜,自從和共和國的滿清移民相處之後,穿越眾才明白識字讀書的重要性。可就算他們費了那麽多的勁開辦夜校和小學初中,共和國的識字率仍隻有四成不到。
所以,共和國雖然貌似有六七十萬人口,滿清的移民也有五十幾萬,但這些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識的樸素的百姓,他們之於共和國的最大的貢獻,還是多上幾個勤勞樸素的農民,或者一些溫馴服從安排的工廠普通工人。
對於急需的大量熟練的產業工人,或者擁有開拓和創新精神的共和國來說,他們的幫助確實有限,這也讓新生的共和國,不得不大量啟用來自歐洲的移民。雖然他們現在也飛速的融入共和國,但對穿越眾來說,讓國家的經濟、政治命脈不得不操縱在白人的手中,仍讓他感到十分的不吃味。
印第安人之對自己的背叛,還能不深刻麽?
所以這群人,不管他們之前是不是真的為富不仁,良心敗壞,最起碼,他們的識字率,卻一定是共和國非常大的助力。
再說,穿越眾可大部分都是當兵的出身的,對這群養尊處優的老爺小姐們進行一些洗腦改造什麽的,難麽,很難麽。
這些人原以為長沙城一下,他們的命運多半是錢財糧布被瓜分一空,然後男人不是被殺就是淪為奴隸,女人要麽被賣作女奴,要不就淪為代表先進的、正義的農民起義代表們的性奴和玩物,對於前途,他們已經不敢抱什麽希望。
天朝任何時期的農民起義都莫過於此。所以,隻要稍用心分析一下曆史就會發現,但凡和所有地主階層作對的農民起義,最終的命運都是失敗。
所以稍有眼光的起義者,哪怕隻是出於無奈,他們也不得不先安撫一部分的地主,讓他們為自己所用。至於他們成功之後,還需不需要對這些地主那麽好,那可就全看他們的心情了,不信,請看太祖的發展史。
所以,對於統治階層的壓迫,地主階層其實更害怕農民起義,統治階層也不過要他們的錢罷了,而農民起義不但要他們的錢,還要從肉體上和靈魂上徹底的消滅他們。雖然他們當中,很可以許多人的錢來路不明,甚至還有可能根本就是掠奪的老百姓們的,可其中也有他們勤儉經營的結果不是。
死亡是可怕的,這群老少爺大小姐們,原以為長沙城破後,等待他們的不是淩辱就是死了。雖然想起來可怕,但想想都到個地步了,不願意也沒辦法了。要死,那就閉上眼睛死吧,反正早死早投胎,
可這世上還有一種比死更難受的事情,那就是,生死未卜,更讓他們惶恐。
再說,當他們被押上往南的路途,知道自己不要死了,內心的期望開始又上升了。有小量人看著自己這樣被驅趕,多數是為奴為仆的命運,開始商量著逃跑。
從長沙往南兩三百公裏的路上,已經有數起逃跑的事情發生了。
但等待他們的,是毫無人性的屠殺,而且是當著所有的人的麵,當眾砍頭示眾,他們不得不老實下來。
確實太過殘忍太過於沒有人性。這對於來自後世的王懷亮來說,想起來心裏就是一陣陣絞痛。
倒是劉成這個同時代的人,對這些看得更開。
“王哥,要是不震服這些人,那要讓他們動了念頭,隻怕最後死的是我們啊。雖然要讓他們死上幾個人,但總比他們落在太平軍上的命運,好上太多了。”
聽到這些,王懷亮的心情才稍有了一些平靜。
許是接受了這種為人奴役的命運,也或許是真的那血淋淋的鮮血讓他們怕了,這一路上,倒是平靜無事的一直上了大船,王懷亮以為,自己的任務就要完成一大半了。
“他們,這是要把我們賣豬仔嗎?”恐慌的情緒,象瘟疫一般,開始飛速的在兩艘海船上傳播。
這個時候,雖然有不少遠赴海外謀生的兩廣福建百姓。但對於來自長沙的富戶豪紳子弟來說,也不是孤陋寡聞之輩,自從國門打開之後,也有不少西洋鬼子到中原拐賣人品,到異域去為奴為仆,這種事情,他們也不是沒有聽過。
當初以為就這麽死了,也就認命,但如今一旦發現不要死了,又想到,曾經養尊處優的他們,卻要發落異落去給人做奴隸,這讓心氣頗高的他們,怎麽能接受得了。
而且,聽說那異域都是茹毛飲血的野人,聽說還有吃人的慘劇發生。一想起這些,人們就不由覺得毛骨栗然,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慌亂和躁動很快的在船上漫延。
更有甚的是,不甘於死在異域他鄉,成為番邦野人腹中之食的幾個老人,甚至掙脫了守護的看守,決絕的跳下了海。
好在立即有人跳下海將他們救上來,才沒有釀成大禍。
王懷亮登時也慌了,他穿越前也不過是個小兵,就因為學習不好,又沒有關係,才不得不選擇了當兵,穿越後也沒有獨自處理過這麽大的事情。可如今,這可是整整四千多人的船隊啊,怎能不讓他慌了神。
可王懷亮再怎麽也是三十歲的男人了,學生時代再怎麽混日子,也是靠自己的分數考上去的,不是那種仰著父母餘蔭,二十幾歲就能成為一市一縣之長,卻連照著稿子都念不順的主。當他定下心來,結合自己的人生經驗,立即采取了緊急的措施。
首先,讓船隊把所有騷亂的人員控製了起來。雖然那些罪大惡極的,都讓自己用雷霆手段殺了,這些人再來殺的話,自己也有些舍不得,但把這些帶頭鬧事抓起來,全扔進了最底艙的黑暗的角落中。
局麵暫時得到了控製,但王懷亮知道,這還遠遠不夠,接下來,他終於發揮了自己的特長,把自己在軍隊中學到的忽悠大法,發揮到了極致。
“你們,都是有罪的。”王懷亮無比的凜然的口氣,盡管他自己都不認為這些人真的有罪?有錢有地的人就有罪?這和強盜邏輯有什麽分別,但領導們當初就是這麽教育他的,他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沒有人理會他,人群是一片死寂。
“你們,父母給了你們健全的身體,給了你們雙手雙腿,你說,你們幹什麽不好,你們偏要做個魚肉百姓的寄生蟲。你們知不知道,象你們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隻知道享受著老百姓的民脂民膏,甚至把他們僅有的糧食都搶去,把他們僅有的土地都占去,就為了你們奢侈的生活,你們,還是不是人?”
人群是一片茫然,對於這時代的地主們來說,把自己的地租給佃地,然後收取他們的租子,這不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麽,怎麽就有罪了。
甚至,伴隨著王懷亮聲嘶力竭的呼喊,人群中居然有了呼嚕聲。
“啪、啪。”王懷亮激動揮起皮鞭,抽在甲板的欄杆上,人群又強打起了精神,繼續茫然地望著王懷亮。
於是王懷亮繼續大噴口水:“你們把人家的糧食都搶去了,把人家的地都占去了,人家吃什麽,人家的媳婦孩子吃什麽?他們過得比你們還辛苦,卻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你讓他們怎麽辦?那些糧食本來就是他們的,他們不去搶你們,不去殺你們,他們還能幹什麽?”
聽到這話,人們開始覺得有些冷意襲身,少數人開始想起,或許自己以前確實對佃農們太苛刻。
於是,王懷亮接著剛才的論調:“所以,你們不要以為,我們把你們抓過來,你們就委屈了。雖然你們現在吃了些苦,但沒有讓那些百姓們搶占你們的女人,孩子,甚至殺掉你們,你們應該感到慶幸。”
確實,如果按照太平軍一貫的做法,他們當中肯定會有更多的人死去,他們,盡管還有些將信將疑,但已經開始有些相信王懷亮的話。
“少爺,那個人都是在胡說,我是不會信他的。哼,倒是那些人不清楚,竟有那麽多的人聽信了他的。”人群中,倒是有個仆人裝扮的小廝,氣憤的瞟了一眼遠處口水直飛的王懷亮,不滿的對斜靠著欄杆,微閉著雙眼的一個青年文士說。
“阿牛,都告訴你多少遍了,在這裏別再叫我少爺了,就叫名字就行了,難道,你想讓那些人盯上我們嗎?”
“可是,少爺,您是來長沙讀書的,家裏老大人也不知道我們發生了什麽事,要是擔心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生在這種亂世,大家的命運還不多半是死?如今我們還能活著,還能奢望什麽。唉,想想我曾家也是積善之家,大哥如今也在朝堂任職,上天保佑父母大人身體康健就行了,我曾國荃一條小命,又何足掛齒哉。”
“少爺在這個時候了,還記得掛念老爺夫人,上天一定會聽到的。少爺,我們現在是今天不知明天事,你還在拚命的讀什麽書?讀了又有何用?”
“不讀書又能幹什麽?和這些人想著去死嗎?”曾國荃無奈的搖搖頭,“看這些人對我們倒還算客氣,隻要不惹他們,也沒有為難我們,希望他們所說的是真的。我真想看看,他們所說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好。”
對了,如果對清末曆史有所了解的人就一定會知道了,這位,儼然便是曾國藩的好弟弟,曾國荃是也。
曾國荃也是無妄之災,要是按照曆史的曆史,他本來不會在長沙的。但因為穿越眾的出現,太平軍比之前更早的攻下了長沙,這便讓正在長沙攻讀準備科舉的曾國荃沒來得及回鄉,陰差陽錯之下,居然便上了共和國的移民船。
“唉,隻是不知道家裏人,如今也怎樣了。”看著漸漸安靜下來的人群,曾國荃忍不住又是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