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貧賤老妻VS學識貴夫 5
陳裕十和自己的隨從一行人,打馬回到府衙,路上倒真實體驗了一把“春風得意馬蹄疾”。
“大人,進城就是府衙了。”隨從勒住了馬,看向他。
“不急,不急……”陳裕十輕輕捋了捋自己的胡須,臉上笑容意味難明,“我們先去換身衣服”。
“大人,為何我們要換成粗布麻衣?”從成衣店出來的隨從們十分不解。
“你們就在城外麵等我回來,我先回鄉一趟。”陳裕十摸了摸袖子裏的銀簪,沒有向他們解釋。
他在外多年,家裏的老妻,已經不知道變成了什麽模樣,還在等著他嗎?還是早就已經另嫁他人?
不能怪他如此之想,也實在是因為他最近幾年看透了人性涼薄。
他從府衙小徑一直穿行到鄉上,剛想打聽自己老妻這幾年的情況,就被砍柴經過的樵夫們認出。
鄉野裏的人自然不知道他在長安見過誰,經曆過什麽,見他從外鄉回來仍然穿的破破爛爛,粗布麻衣的,仍舊看不起他。一群人起哄在那裏奚落他。
“呀,這不是去長安當官的陳裕十嘛!”穿著粗麻褂子的樵夫,故意發出驚歎的語氣。
“陳裕十,原想你出去闖蕩定然會衣錦還鄉歸來,看你這樣子……”打著赤腳的樵夫
故意留半截話,臉上卻滿是嘲弄的神情。
“是啊,苦了你的老妻了。這幾年,她的日子過得真是造孽啊。”其中一行人此言倒是有了些真心。
陳裕十心裏擔憂和好奇並存,“我的妻怎麽了?”
“你的妻日子過得苦哇。這幾年家裏也沒個男人幫襯,什麽都自己扛。”最為年長的樵夫耷拉著眉眼,“你這一去長安就沒個回來的準信,你不知道,隔壁村的那些流氓癩子時不時就來騷擾你家老妻。”
“流氓癩子?”陳裕十聲調提高了幾分。
“是啊。”其他樵夫雖然看不起陳裕十,但卻對他的妻是真正的佩服。或者說,正是因為對他的老妻的佩服,這才導致了對陳裕十的看不起。
“隔壁村的流氓胡三,打聽到你去了長安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當天摸著黑就去了你家,想要輕薄嫂子。沒想到被嫂子用刀砍了出來。”最先說話的樵夫想到當日看到的這一幕,心中是萬分敬佩一個女人有如此魄力。
“胡三在嫂子那裏吃了虧,怎麽可能輕易就放過嫂子,於是糾結著自己那群流氓癩子,時不時就來給嫂子添堵。但嫂子都狠狠把他們打了回去。”
“久而久之,嫂子悍婦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和時一有關的話題一打開,這些樵夫們立刻活躍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講著時一這幾年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你這幾年不回來,我們鄉裏的人都覺得你可能死在外麵了,不少媒婆都開始給嫂子說媒。”
“可奇了怪了,嫂子就是認為你沒死。”
“嫂子說了,隻要你一日沒回來,你們一日沒有合離,她都要守住這個家。到了後來,她直接把那些說媒的用掃帚打了出去。”
為什麽這群樵夫會佩服時一?
一是因為現在這個年代,獨身女人依附男人生存的事情再正常不過。可時一卻沒有這樣選擇,仍然堅持著等待自己的夫君。
二是時一顧念著鄉人的情分,在他們路過家門口時,都會和隔壁的黃二嫂子一起煮水燒茶的,熨帖人心。
陳裕十心中原本還對老妻有些懷疑,現在,隻剩下滿滿的感動。
他再顧不上打臉這群無知鄉人,幾乎是小跑著回了家。
時一並不知道他今天會回來,照舊做著自己平常所做的事。
在籬笆院牆外,陳裕十一眼見到了正在晾曬蘿卜幹的老妻。
他的腳一下子像灌了鉛一樣,一步也不能動。
他就這樣用力地瞪大雙眼,眨也不眨地望向他的妻。
幾年不見,他的妻看上去有些陌生了。明明兩人是差不多的年紀,但他的妻看上去似乎要年輕了一點。
時一一邊用筷子夾著蘿卜幹,一片一片曬在地上,一邊盤算著什麽時候拿到府衙上去賣錢買米。
等把一整籮筐蘿卜幹曬完,直起腰準備休息的她,一眼就見到了院牆外站著的夫君。
她也沒有動,就保持著一直注視的姿勢,望著這個穿著粗布麻衣歸來的遊子,直到雙眼蓄滿的淚水沒有遮攔地掉下臉頰去。
“我的妻!”陳裕十幾乎是衝到她身邊,一把摟住了她。
“你終於回來了。”時一委屈地捶打著他的肩膀,“這些年在外麵過得不好,為什麽不早點回來,讓我白白擔心你。”
“我在外麵這些年一事無成,你真的不怨我?”陳裕十這才明白她的眼淚是為自己而流,卻仍然忍不住繼續試探。
“在你離開的那天,我就告訴過你,你不用擔心家裏。”時一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繼續道:“我們倆都清苦了大半輩子了,後麵的日子是貧窮也好,富貴也好,隻要我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陳裕十心內無比動容,十分地羞慚。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還想著試探他的妻。
“快進屋歇歇腳吧。我給你做飯。”時一扯著他的袖子,“長途趕路,你肯定是餓了。”
她,見到陳裕十,隻字未提自己這些年受過的委屈。
有智慧的女人,隻會讓男人自己發現她所為他做的一切,而不是經由自己之口居高臨下講述自己的付出。前者,會讓男人更加動容和心疼。後者,可能招致不必要的反感。
陳裕十跟隨著自己的老妻進屋,發現房屋已經大變樣了。
與以前相比,現在要更加的整潔和敞亮。不知名的角落裏,還用碎了一個大口的瓷瓶插著一大束野花,正散發出讓人喜歡的芳香。
“你先坐著喝口水,飯菜馬上就做好。”時一把裝著水的瓷碗放到他麵前,立刻挽起袖子,匆匆進了廚房。
陳裕十望著她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端起瓷碗一口悶灌了下去。
多年不見,他的妻沒變,看來是他當了官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