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夢,醒
人能忍耐饑餓的極限是多久?
以前看一部短篇小說,講的是一種叫做饑餓藝術家的人。那些把饑餓當作藝術的人,能夠在被懸吊在半空的籠子裏存活長達好多天,甚至有的能經曆四十多天之久。
然而那僅僅是一部小說,一部超現實主意的諷刺小說。
正常情況下,我記得好像是人隻喝水的情況下,能存活七八天?然後不吃不喝的時候,也許大概隻能活到三天左右?
蜷縮在山洞的角落,我無力地看著外麵漸漸升起的太陽,感覺自己快要成仙了。
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在豎起耳朵敏銳地聽著山洞內的動靜。
整整一個晚上,我什麽都沒等到。
神龕沒有出現,神龕上的童棺沒有出現,童棺裏的鬼小孩沒有出現,那條黑狗也同樣沒有出現——唯一出現的,隻有越來越濃鬱的失望和憤怒。
但是那些憤怒和失望,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消散不見。
憎恨、憤怒都是會耗費力氣的。
曆時三十多個小時不吃喝,而且又是近乎不眠不休,現在我連呼吸都覺得是一種費力而奢侈的舉動,更何況是憤怒和憎恨。
我呆呆地看著越升越高的太陽,怔怔地看著遠處翠綠的山林。
樹葉的味道肯定很棒吧?輕輕一口咬下去,帶點苦澀,帶點清脆,然後甘若蜜汁的汁水會奔放地淌出……
喉嚨艱難地蠕動了下,嗓子裏傳來一陣幹涸的刺痛。
別說樹葉淌出的汁水,我想咽口唾沫都辦不到。
“誰來救我啊……”
半癱地靠著山壁,我無精打彩地望著遠處蔚藍清澈的天際,看著下麵碧波如海的山林,無力地喃喃低語。
有好幾次我都想從山崖上一躍而下,體驗自由落體的快感,可是沒那個決心。
畢竟現在苟活還有可能等來營救,而一旦化身飛人,可就真會摔的連骨頭都不剩。
從日出等到日升中天,從日升中天等到了日落……又是一天的輪回。
我從來沒想過一天白晝的短短十多個小時,會變的如此煎熬長漫。但在這漫長的白晝之後,還有枯寂的黑夜等著我去臨幸——直到我徹底死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過這個晚上,因為我看自己的手指頭都覺得香噴噴的格外誘人。
看著就想咬兩口。
夜,一如既往的漫長,長到我時時刻刻以為自己會倒下。
思維,意識,在這一刻,已經變的不再重要。
我聽到了許多不同的聲音在噪雜著,有狗吠聲,有小孩的啼哭聲,有夫妻之間吵架的聲音,也有小兩口啪啪啪時的嗯嗯啊啊聲……那些聲音像是回蕩在我的耳邊清晰可聞,又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模糊隱約。
這,大概就是人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吧。
幻聽不斷,幻覺紛擾,就像是短短的時間內,把自己生前的經曆極速再過一次,然後生命之火燃盡,凋零。
“可惜,我終究沒能救你。”我認命般的閉上了眼睛。
從S市前往天龍山,我為的是給茶小樓找續命之法,為的是讓天龍山老道給茶小樓治病,可是我做到了嗎?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我找到了天龍山老道,可到底徐正一是天龍山老道,還是那個蓄屍林中的神秘人才是天龍山老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無從得知。
唯一的收獲,僅僅是從徐正一手中得到了一件道袍,被他稱之為信物,能夠求的蓄屍林那邊的人出手相助。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再次折返蓄屍林,就已經被困在這裏,上下不得其法。
“或許,就算是我沒能做到,但小樓應該不會有事吧。畢竟她認識的厲害人物那麽多,有輩分高奇伸手莫測的易之,有和特事局關係匪淺的穆業,還有能死而複生的丁寧……有這些人的幫助,小樓一定可以安然無恙的……”
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重,我的意識也變的越來越模糊。
鉛黑的雲層低壓著地麵,灰暗的天空死寂沉默,空寂的大地上,一條由青衣白卦的人組成的隊伍蜿蜒前行,尖銳的嗩呐聲遙遙傳來,淒涼悲嗆。我木然坐在猩紅如血的轎中,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延綿向地平線的荒野。
這條路的盡頭,是黃泉海。
黃泉海中,常年飄蕩著無所停靠的怨靈孤鬼。隨我前行的這支鬼隊,是要越過黃泉海,去對麵一個叫什麽的地方,迎娶一名叫什麽的女子。
到底是什麽和什麽來著?
我想了下,沒想起來,也就沒再去想。
不記得也無妨,總之就是我要去娶親,為我手底下的億萬兒郎們迎娶一個如花似玉國色天香的城主夫人回來。
我是誰來著?
這個念頭乍起,我就覺得腦袋又隱隱作痛,明明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刻印在腦海中,但就是盤亙在嘴邊,差那麽一丟丟想不起來。
我是誰?我要去什麽地方?我要去娶誰?
原本我不甚在意的問題,開始反複糾纏著我,似乎這幾個問題很重要,重要到比我要去做的事情還要重要。
可是越想,我越覺得腦袋越疼,腦袋越疼,那幾個問題的答案就越發模糊不清。
又是思索了許久,我也沒能思索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鬱悶寡歡之餘,我隻得把頭瞥向轎外。
遠處,黑壓壓的雲層撲天蓋地翻卷而來,應該會是一場狂風驟雨吧。
我聽到了風聲,我聽到了雨聲。
風很大,比我想象中要大的多。我手下的那些兒郎,像是紙人一樣被風卷卦著飛向天際,綿延漫長的隊伍,頃刻間被吹的七零八落。
很快,就連給我抬轎的四個夥計也被風吹起來,吹的無影無蹤。
轎子輕飄飄的在風中搖曳旋舞,但是我卻並沒覺得害怕,反而心頭湧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愉悅歡欣。
驀然一陣疾風卷過,轎簾被風吹著四散翻卷,風夾著雨,肆無忌憚地衝了進來。
風助雨勢,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砸的我生疼,甚至有一些雨更是頑劣地落在了我唇間,沿著唇縫滲入嘴裏,冰寒的涼意,激的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一個哆嗦,我霍然驚醒。
風呼嘯,雨如瀑,我先前蜷著的那一塊地方,已經被風雨洗禮,地上積窪了不少水。
水,水,水……
我忽然醒悟過來,瘋了似的匍匐在地上,張開嘴巴,一口一口地吸舔著混雜塵土的雨水。
味道,好極了!
正在我貪婪地吸允著地麵的雨水時,忽而一道白色的身影,夾雜在風雨中,如同紙片一樣輕飄飄地飄進了山洞中。
我怵然一驚,雙手撐著地麵一躍而起,警惕地看向那道人影。
“胡來,想不到,你居然會淪落到如此狼狽。”出現的,果然是上官葉,隻見她以憐憫的目光看著我,“嘖嘖,可憐的孩子……”
“帶我離開這裏,我答應你的要求。”我說道。
話說出口的瞬間,我自己都驚呆了。那枯澀、嘶啞的聲音,真的是我發出的嗎?
“我為什麽要帶你離開?”上官葉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另外,我可不記得我對你提過什麽要求吧?胡來,胡先生。”
的確,從一開始,上官葉的態度就很明確——但是這種態度和我無關。
從一開始,上官葉就沒想過要征求我的意見或者建議。
“帶我離開,算是我求你。”沉默了下,我說道。
“嘖嘖,求我?有你這樣求人的?”上官葉咯咯笑道,“胡來,胡先生,你似乎還沒搞清楚你現在的境遇啊。”
“或許,我該好心,友善的提醒你——接下來的半個雨,都是晴天。”
說罷,上官葉促狹地對我眨了眨眼。
“帶我離開這裏,我答應替你做一件事,另外欠你一個人情。”我說道。
在許多的小說中,那些大俠、主角們都是這樣說話。但是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任何的底氣和資本。
“一件事,一個人情,換你的一條命。”上官葉嘴角勾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胡來,胡先生,您不去做生意,可真是可惜了啊,不過……看在你和我姐姐是姘頭的份上,我就免為其滿地答應你這個交易吧。”
上官葉的話音剛落,邊上就傳來一陣狗吠聲。
瞬間,上官葉的麵色變的有些難看,低聲咒罵了句‘該死的’,閃電般飄出山洞,白色的身影刹那間消失在風雨中,如同不曾來過。
狗叫聲響起,那就意味著那條狗就在附近,或者……
我轉身看去。
果不其然,原本空蕩蕩的山洞內,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座神龕,神龕邊上放著個三角香爐,上麵插著三柱燃著的拇指粗的香,明暗閃爍間,煙霧嫋嫋。
隻不過本來就光線昏黑幽暗,再加上煙霧繚繞,我看不大真切神龕上是什麽。
想來,神龕上應該就是童棺,童棺邊側,就是那條狗吧。
我下意識地瞄了眼當初自己來時的那個位置,不知那裏是否已經變成了能夠活動的木門。
“原,原來你就是胡,胡來,胡先生。”稚嫩,清脆的聲音響起,還夾雜著幾分生硬,就像是長久不說話的人開口,“我可以托您幫我辦一件事嗎?”
內容變了,但我能聽的出來,這聲音的主人,應該就是隻會說‘叔叔,糖——’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