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半粒糖
之前我分明記得，路麵上空曠的除了我之外，再無第二個人。結果一轉眼的功夫，邊上就多了個蹲著畫圈圈的小孩。
頭大如鬥，骨架削瘦，身著唐裝，正是那個鬼小孩！
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那鬼小孩也抬起看了過來。兩人的視線交鋒，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張抬起的臉上，沒有一絲皮肉，頭發的掩蓋下，隻有一個空蕩蕩的骷髏！森白的臉上開著幾個黑漆漆的孔洞，兩行血淚順著眼眶淌下，在森森白骨上格外清晰醒目。
陽光斜斜灑下，照在我臉上，但是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
這個鬼小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明明現在是白天，他怎麽能這個肆無忌憚的出現？難道就不怕太陽燒死他？
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畏懼，那鬼小孩的嘴巴咧開，無聲地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一顆顆細小的牙齒，如同老舊房屋受潮後又被風幹的泥屁，簌簌落下。
很快，就剩下一個光禿禿的牙床。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牙齒全部掉光，猶自咧開嘴無聲地笑著，也不知道是他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
忽然，他在地上畫圈圈的右手抬了起來，緩緩向我伸來。
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沒有丁點血肉，皺巴巴的皮膚死貼著骨頭，鮮血順著皸裂的皮膚、指甲流出，沾附著泥土的贓物。
“叔叔，糖——”鬼小孩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低沉的聲音，像是沒有經過任何介質的傳播，直接響徹在我腦海中。
糖，糖，糖……我慌忙在身上摸索著，但是我身上又怎麽會有糖呢？把渾身上下的口袋都摸索了一遍，我也僅僅隻找到一張十塊錢的紙幣。
不過，十塊錢，買糖應該是夠了。
問題是，就算我說我去給他買糖，這鬼小孩會讓我離開？
“叔叔，糖——”
鬼小孩慢慢站了起來，把他緊握著的、伸出來的右手，緩緩張開。
枯瘦黝黑，沾滿鮮血和汙垢泥土的小手掌心，放著顆已經被咬掉一半的糖。那糖呈半透明色，看上去有點像上個世紀末比較常見的那種用色彩繽紛的彩塑料紙包裹起來的糖。
這是幾個意思？
我略微顯露出困惑的神情，那鬼小孩就又把手往前遞了些許，“叔叔，糖——”
“你，是讓我吃這顆糖？”我咽了咽口水，有些艱難地問道。
也不知道這鎮子搞什麽鬼，大清早的，外麵街道上居然連一個活人都沒有。我一麵和那鬼小孩說著話，一麵四下打望，希望能看到點其他人的身影。
然而，我並沒有看到除我和鬼小孩外的第三個身影。
伴隨著一陣哢嗒哢嗒聲響，鬼小孩點了點頭，把放著糖的手又往前伸了一截。
手臂在伸長，但他的身子卻沒動，就像是那隻右手憑空長了一大截似得伸在我麵前。
那半顆糖，雖然在那隻混雜著鮮血和泥垢的手中，但色澤鮮明，居然是丁點沒有受到汙染。
吃，還是不吃？
就在我遲疑的時候，鬼小孩的那隻手猛然又往前遞了一截，黑乎乎的爪子瞬間伸在我麵前，赫然是要把那顆糖強行塞進我嘴裏。
突如其來的襲擊，頓時嚇了我一大跳，連忙抿緊了嘴巴。
啪——
鬼小孩的那隻手一巴掌拍在了我臉上，那半粒糖精準地摁在了我嘴邊，但是因為我牙關緊閉而且又頭微微低了下，這才得意避開。
饒是如此，牙床還是被那半粒糖頂的有些發酸。
媽的，差點就被強行喂食了！
想著那不知放了有多久的半顆糖和那隻黑黝黝的手，我就覺得惡心無比。真要被把那糖給塞進嘴裏，估計能當場吐的昏天暗地。
糖沒塞進嘴裏，但那隻手還在我臉上搭著。
鬼又咋樣！穆晴的鬼身我都揉捏摸揣過，區區一個小鬼頭，就能嚇到我？
念頭流轉，我居然是不再害怕，屏住呼吸，抬手把那隻搭在我臉上的手打落，旋即抬腿狠狠一腳踹了出去。
本來那鬼小孩和我的距離有點遠，他的手能延長到我麵前，但我卻是踢不到他的。
可當我這一腳踢出去的時候，居然是踢到了東西！
甚至我都沒反應過來自己踢到了什麽，一個圓形的東西就在我視線中咕嚕嚕地滾著遠去。
定神一看，我立即嚇了一大跳。
那圓形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鬼小孩那顆奇大無比的頭顱。
大概是鬼小孩也沒想到自己的頭會被踢飛，在頭顱咕嚕嚕地滾著遠處時，他兀自有些呆滯地把手臂收了回去，放在肩骨位置摸了摸。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我轉身拔腿就跑。
可是沒跑出幾步，我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我雖然在努力地跑著，而且耳邊虎虎生風，但眼前的景物卻沒絲毫變化。
低頭，我才發現我跑的時候，腳下的路麵在飛速前進。
就像是我在跑步機上跑步似得。
我一停下來，腳下的路麵也就恢複了正常。
鬼域！我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個詞。
顧名思義，鬼域就是鬼用自己的能力製造出來的一個域。這個域的大笑，視製造出這個域的鬼的道行而變。
鬼遮眼，鬼擋牆之類的，都算是鬼域。
我這才想明白為何我看到那個鬼小孩後半天，周圍都沒看到有人出現。不是這個鎮子上的人生活習性奇怪，而是那個鬼小孩布下鬼域阻擋了我的視線。
隻要我出不了這片鬼域，那就是隻有任由宰割的份。
可是這鬼域到底如何才能破除？
這個時候，我才深深感到沮喪後悔。我曾和穆業相處那麽久，怎麽就沒想到和他請教一些關於陰陽玄學的訣竅法門呢？
不過我也知道現在不是懊惱的時候。
冷靜，冷靜，冷靜……我心裏念叨著。
鬼域是鬼布置而成，隻要找到布下鬼域的鬼，將他降服，就能解除鬼域。
想到這裏，我轉頭看向那個鬼小孩。可是轉頭一看，四周空蕩蕩的，那裏有什麽鬼小孩。
這下麻煩了……
我心中暗自一緊，連忙四處打量，希望能在周圍的環境中找出些許線索來。
功夫不費有心人，一陣搜索後，還真讓我找到了一個東西——半顆糖。
原本在鬼小孩手中晶瑩的半透明糖，沾染了鮮血和泥土後，變的漆黑烏糟，看上去都讓人覺得惡心反胃。
但是雖然找到了半顆糖，可我腦海中依舊毫無頭緒。
茫然站在原地，我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我準備離開這片範圍，擴大搜索區域時，邊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叔叔，糖——”
抬頭看去，我卻是又被嚇了一跳。
在我前麵不遠處，三道人影緩緩走來。一左一右的是孫大炮和孫小海兩人，走在兩人中間的是一個頭大如鬥的小孩。
雖然那小孩頭大身子輕，走路卻是一蹦一跳的，絲毫不怕摔倒。
這不是那個鬼小孩嗎？孫大炮和孫小海兩人怎麽和他走在一起了？
刹那間，我就想到了前天晚上，本來是我帶著孫大炮和孫小海兩人去救上官艾兒，結果在途中遇到那個鬼小孩出現，我轉身想跑的時候，孫大炮和孫小海兩人已經沒了影子。
莫非，這兩人和那鬼小孩其實是一夥的？
畢竟養怨嬰、小鬼之類的傳聞，多的數不勝數。
不過他們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出現在我麵前，莫非是吃定我走不出這片鬼域？
“孫大炮！孫小海！你們給我——”我大聲喝道。
話喊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因為我居然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喊的時候我很憤怒，按理說聲音也不會小到哪兒去，怎麽可能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叔叔，糖——”
鬼小孩的聲音再度傳來，已經近在咫尺。
這時距離近了不少，我也才得以看清，走在孫大炮和孫小孩之間的那個大頭小孩，雖然外形幾乎和鬼小孩一模一樣，但他卻是有血有肉。
隻是顯得有些營養不良的小孩，就算是有血有肉，依舊看起來有些嚇人。
皮膚皺巴巴的，散發著一種不健康的黑色光澤，雖然他顯得很開朗樂觀，但卻掩蓋不住自身散發出來的那股氣息——這個小孩的健康狀況，很糟糕。
那小孩說話的時候，他手裏攥著兩粒糖，正倒退著往前走，麵對孫大炮和孫小海。
孫大炮麵無表情，孫小海則是笑眯眯地自那小孩手裏拿起一粒糖，剝開裹著的糖紙，放在嘴邊吹了口氣，塞給了那個小孩。
被喂了一粒糖，那小孩明顯更加開心了，一蹦一跳的很是愉悅。
隨著他們三人的前進，我發現腳下的路也在逐漸變幻著模樣——鎮上的柏油馬路，正一點一點的幻化成坑坑窪窪的土路，崎嶇不平。
那小孩蹦蹦跳跳地前進著，突然一腳踩在了個坑窪處，身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他那奇大無比的腦袋，恰巧撞在了地麵凸起的一塊石頭上。
瞬間，血就淌了出來。
孫小海嚇了一跳，剛要彎腰去抱那小孩，去被孫大炮扯住搖頭說了些什麽。接著，孫小海麵露猶豫的神色，但最終還是沒去管那小孩。
兩人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撞破頭的小孩哭著鬧著，直至哭聲沒落，再無動顫。
等了許久，孫大炮走過去踢了那小孩兩腳，直到確認他沒任何動靜後，才彎腰拽住那小孩的一條手臂，像是拎垃圾似得拎著遠去。
傷口的血沿著那小孩臉頰淌下，滴落在泥土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