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後半輩子的依靠
我又摁了一下,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開。我用手敲了敲:“有人嗎?有人在家嗎?”
仍舊,沒有回音。
這是怎麽回事,不在家嗎?
我皺著眉頭,不知如何是好,不會是出事了吧?
“媽媽,門門怎麽不開呢?”悅悅抱著我的腿,仰起頭。
我摸摸她的頭,正想說媽媽也不知道,就聽見“吱呀”一聲,對麵的門開了。
“小姑娘你找誰啊?”是鄰居金阿姨。
她提著菜籃子,像是要出去,盯著我瞧了一會兒,沒等我回答,長大了嘴:“是老趙家的婷婷吧!誒呀瞧我這眼睛,你媽不在家,你先來我這兒坐坐吧,快進來快進來,誒呀,孩子都這麽大了,真可愛。”
她熱情地領著我進屋子,我跟她打了招呼說了謝謝,擺擺悅悅的手教她叫人。
“真有禮貌,來奶奶給你糖吃。”她摸摸悅悅的小辮子。
“金阿姨你不用這麽客氣,我看你好像是要出去買菜,我們真是麻煩你了。”我有點抱歉。
“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什麽麻煩不麻煩的,都老鄰居老街坊的了,就住對門這有什麽了麻煩的。你媽媽應該是去醫院看你齊叔叔,給他送湯去了,過會就回來的,你別急,先在我這兒坐會。”她很開心地招呼,擺出小點心小糖果給悅悅吃。
我讓悅悅去一邊的沙發上自己玩一會。
“齊叔叔怎麽了,生病了嗎?”我有些擔憂,我媽媽這輩子沒怎麽享過福,現在又要照顧一個病秧子嗎。
“嘿你說你這孩子,你齊叔叔是醫生,在醫院加班回不來,你媽送湯去了,別瞎擔心。”她嗔了我幾句。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抱歉地笑笑,鬆了一口氣。
當時知道媽媽要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我天都快塌了,總覺得她對我爸不公平,她這樣就是背叛了他們的愛情,我從來沒了解過那個男人,現在竟是出了個這麽大的烏龍。
“我媽她,這幾年過得好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她。
她張口欲言,轉念一想,回到:“你媽過得好不好,你自己去問她呀,我們這些旁人又怎麽知道。”
我低了低頭。
許是見我有些難受,她又開口:“你別怪金阿姨念叨你,這件事是你做得不對,再怎麽樣她是你媽,不管發生了什麽,你怎麽能這麽久都不回來呢,你媽雖然嘴上不說,但她心底是念著你的,好幾次我過去找她,她給我開門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紅腫腫的,我一看,桌子上擺著你的照片。”
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一個女人獨自帶大一個孩子,其中苦楚很難三言兩語就能將的完的,我眼看著你媽把你從那麽小,拉拔到這麽大,還送你去讀了武漢大學,多不容易啊,你怎麽能隨隨便便就一去不回幾年呢,你怎麽舍得下她呢。”她對著我的身高,比劃了幾下。
見悅悅抬頭看她,她聲音又放低了:“生這小娃娃的時候,她去看了你,好不容易托你齊叔叔的朋友找到你的醫院和病房,想進去看你一眼,就被你婆婆攔住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麽,你媽回來就大哭了一場,我問她她又不肯說,隻是哭。”
我突然覺得胸口好悶好痛,有種氣都喘不上來的感覺。
我真的很自私,很無情,很愚蠢,用我的自以為是傷害一個生我養我這麽多年的女人,幸好她身邊有齊叔叔陪著,一想到我曾經那麽不可理喻地差點剝奪她的幸福,她後半輩子的依靠,我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你也別太難過,這件事你媽媽也有錯,她脾氣強,你和她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怪不得能成為母女,當初你也叛逆,應該和你好好說的,吵能吵出來什麽結果呀,跟你分析分析,也許你就能好好聽進去了,你媽媽也是,脾氣不好,不會溝通啊。”
她的安慰沒能讓我好起來,反而更自責心更痛了,不由自主,我竟低頭嗚咽出聲。
“誒呦,快別哭了,這孩子,都怪我,嘴多,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呀,真的是,好孩子別哭別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我接著她給我的紙巾,悅悅跑過來拍我的背,嘴裏念念有詞,我有點說不出話,一個字也擠不出來,隻能搖頭,一直搖頭。
這幾天,一直在哭啊我。
等了大概半個小時,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我整個人開始僵硬緊繃,是我媽,我能夠聽出來,太熟悉了。
金阿姨看到我的反應,大致也猜到了:“等會跟媽媽好好說,別讓她傷心知道嗎,好孩子。孩子我幫你帶著嗎,等會你們要說話的話,孩子在那裏不太方便。”
“不用了,金阿姨,你去買菜去吧,孩子我帶著就好,她很乖的。耽誤你這麽久,你還沒做飯呢吧。”我鼻音很重,眼睛有點腫,霧蒙蒙地看不太清,想是哭得狠了。
我抱著悅悅往門外走,腳步有點踉蹌。
手上的門把有如千金重,我使勁一扭,門開,我見到那個女人。
她長出了白發,也有了皺紋,頭發鬆散地綁在一起,穿著簡單的黑外套,手裏提著一個保溫桶,正拿出鑰匙開鎖,聽到門開,她轉過身沒抬頭:“又去買菜啊,你就老喜歡下午去買菜,早上的確實比較貴,但是新鮮啊,省了大半輩子了,你還省……”
“媽……”隻一聲,我便再發不出聲音。
“嘩啦。”是鑰匙掉到地上的聲音。
她沒動,保持著那個姿勢,半晌,她動了,她彎腰將鑰匙撿了起來。
“回來了?進來吧。”她仍舊沒看我,直接開門進了房間。
門開著,我走幾步就能踏進那個屋子,但是我猶豫著,不敢動。
“進來呀,磨磨蹭蹭做什麽。”她在裏麵喊。
我這才邁開腿。
“叫外婆。”我拍了拍悅悅。
“外婆。”悅悅奶聲奶氣,“外婆,媽媽哭了。”
我一驚,忙皺眉看著她,她撇了撇嘴,身體拱了拱將頭埋到我的肩膀上。
她應了聲,聽見悅悅說的話停頓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將保溫桶拿進廚房。
“回你自己的家還要我把你當客人來招呼你嗎,自己不會坐不會倒水喝嗎。”聲音從廚房傳來。
登時,我的眼淚又衝出了眼眶。
我們就像沒有過爭吵,沒有過分別似的,一如多年前我放學回家的場景。
“自己有手有腳不會盛飯嗎?吃飯了不知道啊?”她將碗一個一個擺出來,不問你餓不餓,不說今天有什麽菜,用這種我當時覺得陰陽怪氣現在覺得尤為親切的語氣。
我坐到布藝沙發上,將悅悅放下,擦了擦眼淚,自己倒了杯水,碰到水杯手就停住了。
茶幾上,擺著我和她的專用水杯,杯子上一隻大花貓,一隻小奶貓,這麽久了連位置都沒變過。
陽台上還有我一時興起養的蘆薈和多肉植物,有我不知道從哪拾掇來的野花,都被照料得很好,入秋了仍倔強地散發著一片綠意與生機。
牆上掛著我小學時候得過的獎狀,紙已經泛黃泛白顯不出字來,仍靜靜地貼在壁上。
桌上插著花的小竹瓶,是手工課時候的作業,記得我當時手被竹片割了好幾道口子,傷口都流血了也不服輸,仍舊固執地完成了。
什麽都沒變,可是好像又變了。鞋櫃裏多出了幾雙拖鞋,男士的,沙發上有一件大大的黑色皮外套,還有煙灰缸,打火機。
預示著這個家,其實不孤單。我不知是什麽滋味兒,又心酸又感激又有些難過有些嫉妒。
我正愣神,手機震了兩下,過來一條短信。
我點開一看,果然是莫澤輝。“到家了嗎?還好嗎?”
我想了想,回複:“一路順利,人財保全完整。我現在有點害怕。”後麵一句無頭無腦,不知道他看不看的懂,點擊發送。
不一會兒,又過來一條短信:“別怕,你媽媽很愛你。”他竟像是什麽都知道。
我沒再回過去,放下手機,幫悅悅整理她已經散掉的小辮子。
小孩子頭發很細,軟軟的,服帖地貼著頭皮,我怕一不小心就弄痛她,輕輕地替她紮好。
“媽媽,外婆在做什麽呀,怎麽還不出來呢,外婆不喜歡悅悅嗎?”她悄悄地問我,帶著小小的難過。
“怎麽會呢,外婆在放東西呢,外婆沒有不喜歡悅悅。”我小聲地安撫她。
“笨手笨腳的,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會。沒見她疼的齜牙咧嘴嗎。”轉眼,她走出來,坐下,接過我手裏悅悅的頭發,一縷一縷纏繞。
原來是我剛才走神扯到悅悅了,我歉疚地握著她的手,她仰著頭,伸出一根小指頭安慰我:“隻有一點點疼。”
“別亂動,等會兒又扯到你。”她對悅悅說。語氣平平淡淡,就像從前替我紮辮子時候的提醒,我總會誤以為她是在訓斥我。
我哽咽,“媽,對不起……”
她沒出聲,將悅悅的小黃毛梳理地整整齊齊,紮成小麻花。
“是我不好,不該跟你賭氣,不該這麽久才回來,不該一直不聯係你,不該讓你受氣。”我捂著臉,泣不成聲。
“別哭了,就知道哭,不說這些了,我也有錯,我態度不好,後麵被你婆婆擋在外麵覺得受到侮辱又走了,我應該進去看看你的。”她突然伸手摸摸了我的頭發,一層厚厚的繭蹭到了我額角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