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束手無策
阿合馬轉過臉,看著史天澤,很稀奇的模樣。雖然沒有說出話來,史天澤卻從他的嘴型中清清楚楚地讀懂了兩個字:“狗屁!”
“你——”史天澤老臉頓時漲得通紅,右肩微聳,捏著拳頭便欲直擊而出。
皇座之上,響起一聲冷哼:“史丞相——!”
史天澤緩緩地鬆開緊握的拳手,躬身低頭,略帶茫然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雙腳。
五月的蝗災,八月的冰雹,對於北地的一些農民來說,確實是一個近乎滅絕的天災。但是對於整個元國來講,也隻能算是小難。
但是,如今內憂外患的大元國,竟然連這樣的小災難,似乎都有些經受不住了。
對外商貿徹底斷絕。
境內走私屢禁不絕。
國庫之中,還剩多少現銀,史天澤不太清楚,但是他知道,整個中原之地,現銀早已如開閘之水,泄向東北而去。
涼州、河東、山東各地,華夏幣甚至開始取代中統鈔,而成為民間主流的交易貨幣。
商稅逐年銳減,鹽酒專賣收入十不存一,物價越漲越高。
可即使如此,元國依然不斷地在淮河以北加大兵力投入。
劉整打造的七萬水軍、千餘舟船,已經耗費了無數的帑幣,但是依然還是持續不斷地投入;堅守在白鹿磯的張柔,更如一個永遠也喂不飽的饕餮,吞沒著這個國家難以估算的人力與財力。
如今,單就河南一地,屯集的糧草估計已經占有全國現糧的一半以上。
窮兵黷武嗎?
史天澤不知道。
也許,是不敢知道。
見史天澤良久不應,忽必烈臉色愈加冰冷。
阿合馬不由得意地看著肅立於朝堂之上的其他幾人。
站在他前方的,是從來不在朝堂上說話的左丞相忽魯不花。
除了此人之外,還有左丞張易以及平章政事賽典赤、闊闊、商挺與楊果。
加上已經是左丞的阿合馬,這八個人便是忽必烈中樞的全部人員,號稱“八府”。
其中,隻有一個忽魯不花是蒙古人。其他的,三個畏吾兒人,四個漢人。
阿合馬的目標,是在一年之內,讓朝堂之上的中樞人員中,畏吾兒人的數量起碼超過一半。
看來,如今的形勢,也許半年就能達到這個目標了。
張易有些急了,出聲說道:“臣……”
忽必烈目光轉向張易,冷冷地點了點頭。
“臣以為,可以把屯在河南的一些糧草,調入河北,以賑災民。”
阿合馬又是一聲嗤笑,“那是河南大軍的糧草,你敢動用?”
“若不抓緊調糧賑濟,河北災民恐會生亂。”
“胡說!”賽典赤出言反駁,“河北的民眾,最為遵紀守法,怎麽可能會聚眾造反?”
“是啊,更何況,即使有一小撮人想鬧事,殺了便是!把這些人膽子殺破了,我看他們拿什麽來做亂?”
“有道理,四個腳的牛羊不容易得,兩條腿的漢人,遍地都是!”
張易與幾個漢官怒目而視,阿合馬等人則相顧哈哈而笑。
忽必烈依舊冷冷地看著一言不發的史天澤,心裏掠過濃濃的失望。
此人,終究還是不堪大用啊!
他,不僅沒看明白自己的布局,還無法幫自己解決一些小小的麻煩,甚至於連幾個顯得囂張的畏兀兒都無法擺平。
別說是劉秉忠,就是耶律鑄與史天澤相比,也不知強了多少倍!
可惜了……
中原漢地的問題,其實忽必烈在兩年前便已經感覺到了。
雖然順利地滅了李璮,可是忽必烈卻發現,竟然無法在山東徹底拔除權國隱藏的勢力。尤其是權國軍隊雖然撤出巴掌城,自己的手下卻對近在咫尺的廟島守軍,沒有任何的辦法。
忽必烈終於明白了,這麽多年,南京府、趙權、以及權國軍隊,到底在做了什麽布局。
他們放棄了對中原的圖謀,而在自己的關注點之外,控製了整個渤海!
擁有渤海,就意味著權國擁有無限自由的進退空間。千裏海岸,所有的地方,都可能成為他們登陸作戰的攻擊點,也同樣可以成為他們從容撤退的後方。
權國軍隊,自此,隻能擊退,卻再不可能擊潰了!
因為,元國沒有一支堪與作戰的水軍!
知道問題的所在,卻並不意味著就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這兩年來,忽必烈無數次複盤與趙權曾經的交鋒。從潛邸之時,便調動自己所有的資源,壓製他的成長、極力慫恿斡赤斤家族與其作對、挑動其內部的混亂、聯合南麗政權對其騷擾,各種手段用盡。
每一步每一招,自己其實並沒有犯錯。可是,現在依然讓其成長為自己最大的威脅!
若說有錯,就是忽視了海洋,忽視了趙權十多年前便開始對於海洋的布局。
可是縱觀中原數千年曆史,又有誰會像此人這樣,不惜一切代價,發展水軍、控製看似一文不值的茫茫大洋?
哪怕是最輝煌的漢唐之時也沒有。
宋國,也一樣沒有。他們隻是重視對海上商路的控製,卻從來沒想過要經營每一個海島,以此為點聯接成網,以控製整片的海域。
海洋,對於所有的蒙古人來說,更是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領域。
這倒也罷了,如果說在對於大海的爭奪上失了先手,忽必烈覺得還能理解與接受。可是在經濟領域的爭鬥,元國被權國以近乎輾壓的優勢擊潰,這才是讓忽必烈感覺到了真正危機的所在。
在海洋上打不過權國,沒關係,經營好陸地就行。
無論步卒還是騎軍,忽必烈都有足夠的信心,在正麵的對抗上,絕不可能落於下風。哪怕用人命去堆,也可以堆出一場場的勝利。
然而,影響戰爭的因素,本就不在於戰場之上。
商路的斷絕、心生異心的商人抱團取暖、無孔不入的走私、中統鈔的泛濫成災,讓元國在經濟領域的戰爭,節節敗退。
可是,朝堂之上,諸公對此束手無策!
瘋狂地發行中統鈔,忽必烈很清楚,這無異於飲鴆止渴,他也明白這些漢人官員對這項舉措的極度不滿。
可是,不滿又能如何?
忽必烈需要的不是不滿,而是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