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8 章

  夜涼如水, 冷風習習,身上突然多了一件外袍,輕柔披在肩上, 站在窗前的青年側目回頭, 就看到那墊著腳尖的夫人神色有些擔憂地看過來,他抬手,壓在肩頭夫人未及落下的手背上, 微涼。


  白皙的手背之下的手掌, 卻並沒有多麽細膩柔軟,反而能夠觸摸到一些繭子, 甚至指甲的顏色,細細辨別,都能夠看出一些淡淡的青黃之色,像是沒洗幹淨的髒汙殘留。


  那是日積月累地接觸各種藥物, 從而導致的, 甚至從體質上說,也是身體之中某些毒素殘留的體現。


  “你怪我麽?”


  夫人輕聲, 那聲音融入風中, 似都帶了些淒涼之意。


  “你救了我。”


  青年的回答似狡猾地避開了問題。


  “所以, 你還是怪我… …”


  這一聲之中似夾雜著歎息,歎息當時的不理智,以及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便為之籌謀的種種做法,可, 不悔。


  藥王穀之中的人,並不都是神醫, 但他們掌控著的藥物, 足夠獲得尊重, 在各個勢力的犬牙交錯之間留存一片和平之地,作為藥王穀的小姐,她自小到大,受過的最大的挫折就是在製藥上,從沒有想過還會有兄弟相爭那樣殘酷的事情。


  可,她的父親為她定下的婚事,偏偏是跟禦獸山莊的少莊主,未成婚前,她還想,那會是怎樣虎背熊腰野獸一樣的男人,卻沒想到是那樣斯文有禮清雋逼人的青年,那表現出來的些微淡漠冷意,卻如冰山純白晶瑩,讓人愈發想要貼近擁有。


  而婚後,這個青年對她,也是極好的,任何事情都不瞞她,連同他未來必然要麵臨的困境。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接過莊主之位,若是不幸,你帶著孩子去藥王穀,那裏平和,必可讓你們母子萬全,不要再回來就是了。”


  臨走的時候,青年那樣對她說。


  她給了青年一丸藥,說是救命的藥物,生死關頭可用。


  是也不是,那藥服下有假死之效,降低人身所有耗費,宛若死了一樣,從而延緩時間,期冀在此期間得到救治。


  那時候,她沒有料到他一走會真的出事,就是想著若是有個萬一,說不定就能… …


  她實在是不喜歡禦獸山莊的環境,為了那些猛獸,她甚至都不能隨意伺弄自己喜歡的花草,避免那些特殊的味道或藥性引得猛獸發狂。


  所以——當機會來臨的時候,她沒有多想,直接就帶著人去了,中途主動失蹤,再把傷重不治的青年帶走,替換上一具旁的屍體。


  在那個隱秘的念頭動了之後,她就為此籌備了,藥王穀的醫術若為活人換臉,恐怕還有些難度,若為死人換臉,再把死人適當保存,卻是沒什麽破綻的。


  把人帶到藥王穀,不出所料地被接納,連她自己也改頭換麵,成了某外嫁的女兒帶著夫婿回穀,而他們留在禦獸山莊的那個嬰孩兒,也因為父親親自去交涉,以外公的名義帶了回來。


  很順利,那個總是偏心的公公幾乎是毫不掩飾自己的意思,正合了她後來知道的那個消息,所謂的少莊主,在獸女誕下兒子之後,就再沒什麽用處了。


  如果還留在那裏,就算自己的夫君不會放棄跟她的兒子,她又能保證自己的兒子在那樣的競爭之後活下來嗎?

  她的夫君體內有毒素,她也有,他們能有這個孩子,其實是很不容易的,而孩子的體弱也可想而知,每每隻要想到夫君麵臨的困境,將來自己的孩子還要麵對,她就能狠下心,罔顧夫君的意願促成現在的結果,哪怕… …他、恨她呢?


  “不怪,你是我妻,若非你,我早已死了。”


  青年把夫人摟在懷中,長臂伸展之間,披著的外袍似要滑落,又被他一手反撈,披在了夫人的身上。


  動作溫柔,言語溫和,潛藏在心中的歎息和迷茫,無聲中寂滅.

  從生下來後,他就被灌輸著要繼承禦獸山莊的使命,哪怕練武並不是很有天賦,依舊在努力,甚至為了獲得莊主的讚許,另辟蹊徑把自己弄成了毒人養蛇,便是如此,當那個弟弟出生,所有即將歸於他的,似乎都成了命中注定要給別人的。


  不爭,可能嗎?


  不怨,不忿,可能嗎?


  他依舊在努力,甚至比以前更努力,可以前都沒怎麽重視自己的莊主,更加不重視了。


  所有的所有,不必真正離開那個地方,他都看得清楚,可真正離開之後,醒來之後,再無法擁有那個少莊主的身份之後,他所麵臨的就是迷茫。


  剝落了禦獸山莊少莊主的身份,屬於他的還有什麽?

  伴身的毒蛇已經死了,從小培養起來的下屬,已經不在了,剩下的,唯有妻子,卻如客旅。


  陌生的藥王穀,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身份,以及未來注定沒有什麽目標的人生。


  他是真真正正死了一次,但,這能夠怪妻子的自私嗎?

  便是真正回了禦獸山莊,他就能夠活下來了嗎?


  莊主的偏心,注定了他不可能在之後幸存,他本就是抱著盡了責任的念頭在堅持,而現在,所有曾經的堅持都沒了意義。


  已經終止了。


  月色柔涼,落在兩人身上,僅相挨處留存一絲餘溫,卻無法蔓延全身,同看月色,有人眼中淡漠寂寥,有人唇角含笑微喜,夫妻之親疏,喜樂難同。


  青年的兒子在藥王穀漸漸長大,這裏有各種各樣的藥物,他從小接觸到的就是藥草,學的也是這些知識。動物,也許兔子貓狗雞都算是,但沒有那些大型猛獸。


  青年是想要做出些改變的,他帶著兒子去山裏,說是打獵,其實是想要找到一隻野生的猛獸幼崽,結果,天性善良的兒子卻因為要給兔子醫治腿傷,最後抱走了那隻虎口留生的兔子,懼怕老虎,連重傷垂死的老虎都不敢殺的軟弱。


  這一行,青年不得不承認,這樣善良嬌弱的性子,不類己。


  也許,他自小在這裏長大,比禦獸山莊更好。


  至此,那一絲微弱的念頭徹底放下,他沒有教過兒子禦獸訣,就讓兒子做了一輩子藥王穀的外孫。


  報到禦獸山莊那裏的消息,就是那個病弱的嬰孩兒早年去了,莊主不在意,也沒有人再提起,繼他少莊主的身份失去了之後,兒子也失去了禦獸山莊莊主之孫的身份。


  平平淡淡的人生不過百年,死後萬事皆空。


  一百五十年後,藥王穀依舊在和禦獸山莊結親,這一任的禦獸山莊莊主是個豪爽性子,所養的伴身動物是鷹,翱翔九霄而聲聞萬裏,自在而性野,是個真正粗豪的漢子,卻偏喜歡藥王穀那弱質纖纖的小姐。


  這一段婚事是他們兩個先看上眼,藥王穀長輩才同意的,這一場聯姻再次讓兩方勢力似入蜜月,便有了侄子的登門拜訪,年輕的公子自幼就得姑姑教導,對姑姑很親,連帶著對姑父也親近幾分。


  姑父無子,知道這侄子是妻子帶大的,便也當半個兒子一樣,聽得他好奇禦獸山莊的禦獸訣,大大方方讓他去看上三日。


  徜徉在那書冊的內容之間,看著那生動詳實的圖畫,年輕公子戀戀不舍,走的時候還在跟隨行的仆役說:“這可比藥草有意思多了,自小我就學不會製藥。”


  同樣不愛武,卻也並不文弱的年輕公子說著還掂了掂懷裏才斷奶的小虎崽,這是姑父親自挑了送他的,小虎崽似還有些怕生,哪怕被抱著,也不敢亂動,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目光之中都夾雜著警惕,這是一隻健壯的小虎崽,生龍活虎,將來必然也是個威風凜凜的樣子。


  仆役聽著這話,心中腹誹,難道你自小就愛養猛獸不成?忘了殺兔子時候的幹脆了,手起刀落,真是夠猛。


  “我若是能夠自小學這些就好了。”想到那書架上許多還未看完的禦獸之法,年輕公子心有遺憾,歎息之餘多有悵然,他卻不知道,細數血脈,往上幾代,他的祖先,本就是禦獸山莊的一份子,那自小培養的對猛獸的熱愛之意,或在更早,便已經融入基因之中。


  龍生龍,鳳生鳳,掌握著技藝的人更願意把技藝傳於兒子,耳濡目染,多能有傑出繼任者,更多的,似也想將某種技藝融於血脈融於基因,融於那自然而然的傳承之中,成為家族代代繁衍的技藝。


  恍似夢中被蛇咬,醒來猶自怕井繩。總有些東西,從未見過而倍感熟悉,或者就是某一世的先祖,也曾為此傾盡一生,全力以赴,留下了那約略的痕跡,若蛇咬之懼,代代流傳。


  隻不過,有些人能夠醒悟此點,知道向何方努力更加省力,有些人,則一生迷茫,隻覺處處高峰,若困於穀,不得而出。


  所有的天賦點,誰又知道是真有天賦,還是那努力一生的先祖把一生技藝積攢都化為這一點靈光,給了後輩一個省力就能走向成功的機會?


  凡人於世,謀生,謀死,謀死後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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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所謀者,自己死後,愛子仍能自主謀生。


  是噠,圖文並茂很重要,奈何增加抄寫難度,不太會有人抄這種技術性書籍,好像科舉之中三五有人抄,農書幾乎無人問津一樣。


  接下來,就是禦獸三階了,希望大家喜歡!感謝在2020-10-29 12:35:12~2020-10-30 12:52: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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