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9 章

  皇宮之中的上升之路, 總也不過就那麽幾條。擺在太監麵前的更少,宮女還能指望當個宮妃, 哪怕一朝恩寵,好運得了子嗣,也能直接改了往後的命格,而太監就慘了,本來就多是半活不活之人,到了這宮中,髒活累活幹著,還要擔著人命幹係,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總也逃不過那許多死法, 真正老死的卻沒幾個。


  而他們上升的路子, 幾乎都被限定死了, 必然要跟主子有關,必然要得主子歡心, 否則, 誰又知道那刷馬桶的是哪個。


  這宮裏頭,可從來不缺枯木朽石一樣的物件。


  “可惜了, 少了些。”


  又是一歎,那反複在手中翻動的頁角似都多了些毛躁,太少了啊!

  這房間似不是珍寵園的房間,這錦衣太監也不似珍寵園的管事, 紀墨所在的短短時間內,來來回回總有人過來回話, 過來領命, 說的卻多有一些聽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什麽“找到了”某人, “查到了”某事,誰和誰原來還有怎樣的親眷關係,哪裏哪裏,竟然還有誰誰誰的私宅,又或哪個收了哪位官員的錢財,皇帝對某人的評語——並非廣而告之的評語,而是隨口私評,竟然是怎樣怎樣的。


  紀墨對這個朝代都不確定是不是原來的朝代,更不清楚朝上多少大臣姓甚名誰,又有大太監若幹名姓,宮妃如何如何,所以聽到這些話,半點兒不能投入,反而因為那一個個人名代稱而多費疑猜,頭昏腦漲。


  沒有半點兒代入感,就很難真的投身其中,隻從這忙碌的表相上看,這位錦衣太監也挺不容易,才歇了不足半盞茶,書冊翻了總不過兩頁,便不得不重新把書冊掩上,任茶水放涼,專注於聽回話和下命令兩件事情反複。


  這卻也不是白聽光說的,還要不斷思考,似乎每一個事件的變動都會影響到他,從而讓命令也隨之謹慎起來。


  這種威勢,倒比管事的更忙,有些像是當官的。


  紀墨這樣想著,莫不是大太監?宮中的大太監可是有品級的,雖然這品級也如官員夫人的誥命一般沒什麽大用,不能憑此位列朝班直言政事,可有了品級,也算是真正混出頭來了,於這後宮之中,也不能等閑視之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一句話突然浮現腦海,皇宮之中,除了皇帝,沒有主子。所有人,從太後到宮妃,從宮女到太監,都是在爭寵,若沒了皇帝的寵愛,便什麽也不是。


  於此情此景,此話似沒什麽幹係,卻讓人產生一些說不出的感覺,都活得不容易啊!

  請選擇時間,兩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兩千年… …


  “兩百年。”


  短暫看了一段錦衣太監的日常,或者可以加個形容詞,叫做“忙碌的日常”,黑白鬥轉,紀墨再看到的就是兩百年之後的情景了,另一個房間。


  古代的房間大多都是有些定式的,什麽樣的人住什麽規格的房間,超出了就是僭越,所以同等級的房間,大約可以從麵積上看出來大差不差就是那麽大,不同的是擺設,但這些擺設也有不變的地方,比如說床的位置和朝向,門窗所在的位置。


  另外就是一些房間之中慣常用的布局了。


  沒有水泥和鋼筋,房子的構造就很需要一些合理的布局,房間內部的擺設,也會有意無意講究一些風水上的說法。


  這個房間跟之前的房間差不多大,應該還算是同等級的,不一樣的是擺設少了很多,也更顯簡陋了些。


  若是強稱之為樸素,大約也可。


  “這都叫什麽事兒啊!怎麽就攤到我頭上了呢?”


  一個太監在房間中來回轉圈兒,兩百年過去,朝代或已變化,他的服飾也跟之前的有所不同,年紀不輕,約有四五十的樣子,皺巴巴的臉上像是隨時都在呈現一個“苦”字,不是那種討主子喜歡的類型,而他又能有獨立的房間表明地位… …


  紀墨猜測著,考試的時間,若沒有點兒什麽好看的,便隻能放飛思想,盡可能讓它不要閑得發慌,一慌就總容易想不好的事情,可能他就是那種骨子裏的悲觀主義者,表麵上也不會成日唱衰,可對每件事,都抱著最壞的結果也都能接受的態度,於是隻要不是真的落到那最壞的結果上,反而能夠自然而然地笑起來了。


  “幹爹,幹爹,你怎麽還在這兒磨蹭呐,我都聽說了,咱們可是要… …”


  小太監清脆的聲音之中夾雜著急切,匆匆忙忙從外頭奔進來,推門就進,差點兒跟老太監撞個滿懷。


  “嚷嚷什麽呐,天還好好的呐!”


  老太監打斷他的話,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院子裏沒什麽人在,他便空呸了一聲,“我這兒還沒失勢呐,他們就一個個狗眼看人低了!”扭過頭來,又在小太監頭上拍了一下,“我收你可有什麽用啊,咋咋呼呼的,說了多少次,不能慌,不能慌,越是慌越是要出事兒的。”


  這話說得,好像適才慌得在屋子裏轉圈圈的不是他一樣。


  紀墨覺得好笑,臉上也真的有了笑意,似又看到五十年時那會學著老太監模樣無聲說話的小太監了,明明物是人非,卻又因那異常的相似感而倍感親切,多了些莫名的期待。


  “是,幹爹,我知道了,還是您老人家厲害,穩得住,我聽到都慌了,這可沒咱們什麽事兒啊,那王婕妤是什麽樣的人,咱們巴都巴不上,傻了才要去得罪,怎麽到頭來兩邊兒鬥法,死的卻是咱們?”


  小太監口齒伶俐,一下子竟是把前因說了些,給了紀墨一個簡單的“前情提要”,更方便他猜想了。


  “可謹慎些,這話莫要說了。”老太監告誡了小太監一聲,目光還往門外睃了一圈兒,沒人,略感安心,便也忍不住道:“早跟你說了,這宮裏頭,一定要靠上一頭,否則站在中間,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小太監心直口快,拆台道:“咱們想靠也靠不上啊!”


  無法表明自己的立場,直接被默認為中間派,真是要把人冤死了,明明是想要投靠的,這不是還沒瞧準,怎麽就不給個機會再看看,再說了,也沒哪個過來招攬,他們就真的那麽不得看重嗎?

  “這宮裏頭要混得下去,你得有絕活。”老太監再出一句真言。


  要出挑,又不能太出挑,某些度不好把握,但技術上的事兒,就好說了,看看那禦膳房的太監,就說那大廚,上頭也不是總滿意他做的菜,可他還是在禦膳房立住了,為的什麽,不就是有主子愛吃那一口嘛!


  這種有技術的才能站中間,兩邊兒都不靠,兩邊兒也都不會對他怎麽樣。


  “幹爹不是也有絕活嗎?”小太監問,像是發現了矛盾點。


  老太監被問得一滯,之前吹的牛皮破了,怎麽辦,想要圓,也要圓得上啊,一時間想不到,幹脆一歎:“這裏頭的事兒可就多了,以後再跟你說,去去去,先去外頭盯著去,看有什麽消息再回我。”


  小太監應了一聲,被打發出去,竟像是全無進門時候的焦急煩惱了一樣,真是個不知道愁的年齡,什麽煩心事兒,轉眼也能忘。


  又在房間裏轉了幾個圈兒,最後無可奈何的老太監從某處翻出藏下的銀錢來,找了個袋子一並裝了,往外頭走了一趟。


  紀墨虛坐在房梁上歎,看上頭啊,你要的絕活就在房梁之中藏著呐。


  不知道這藏東西的人是不是以前的那個錦衣太監,又或者是後來的某位書冊主人,反正吧,這個藏東西的地兒,還挺別出心裁的。


  確定不是武俠世界,可沒人能夠一蹦三尺高,直接到房梁上,便是這給下人住的房舍並非高房梁,想要上去也要多踩兩個凳子,再考慮到給梁上挖洞,最後再彌補,也是需要不少細心的技術活兒了。


  有心人,都是有心人。


  書冊受到重視是遂了願,卻讓那老太監抓了瞎,過了不多時,揣著幹癟的錢袋回來,獨自在屋中唉聲歎氣,等到那小太監回來,又做出一臉鎮定自若的樣子來,這麽著沒多久,獨自走了。


  小太監過來找的時候哭得稀裏嘩啦的,他以為自己要跟著幹爹走,沒想到他竟被留在了宮裏,是幹爹自己要走。


  “你以後,少說兩句,這宮裏頭,容不得多話的,少說少錯,可記得了。”老太監這次被趕到外頭皇莊去,明麵上的理由便是因為多說了一句似有抱怨之意的話,成了別人發難的由頭,於是他這個引子,就不得不負擔這份責任了。


  “幹爹… …”小太監淚眼汪汪,扯著他的袖子不放。


  “你以後再找一個幹爹吧,總也沒跟我幾天,別受了我連累,那就罪過了。”老太監又是一歎,他們這等無根之人,有的到了老時,總記恨那些年輕的,有的,卻也愛惜這些年輕的,不願他們的一生也如自己一般荒寂。


  小小一個包袱,挎在胳膊上,半抱著,老太監就這樣走了,看背影,愈發如同老婆婆一樣,佝僂著,似已被那欲垂的紅日壓彎了腰,半生,一生,日出,日落… …


  “幹爹——”小太監還在哽咽,卻不敢大聲,這宮中,他們沒有放聲哭泣的權力。


  ※※※※※※※※※※※※※※※※※※※※


  節日快樂!

  提前準備的存稿,節日事忙,怕來不及!一到過節分外忙碌,ε=(?ο`*)))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