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9 章
京都的繁華氣象果然是不同的, 高大的城牆,氣派的宮城,還有那寬敞的街道, 及街道上人聲交織的鋪子,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路人輕鬆的笑談, 衣袖輕盈的拂動, 腳下輕快的步子, 都讓這個都城有著向上而勃發的氣勢。
觀想法已經廢了, 來到新世界也沒再修煉, 但紀墨的某種感覺卻殘存下來, 看到這裏的第一眼,就感覺這盛世繁華必然還要持續很長的時間。
那種蘊藏在內的生機,是會讓人見之即喜的。
紀家的人早在城外接洽,進了城, 一路直接到紀家的宅邸去了, 都城地貴,紀家的宅子也有些年頭了,卻較為偏, 並不在緊鄰宮城的那些好地段上, 由此換來較大的麵積, 庭院深深,看起來還頗有幾分氣派。
之後的幾天, 紀墨隨著紀父一起, 拜見這個, 拜訪那個, 也並不是他被帶出席,紀家的兒女都有,兒子隨著父輩,女兒隨著母親,一前一後,同進同出,兩處開席。
這些必不可少的交際應酬上,紀墨就是一個背景板,作為庶子,他連被介紹的時候都是跟著其他諸子一起,一句話帶過,純粹是出個人頭,展現一下家族的繁茂之勢。
不會有人特意介紹他給人,也不會有人特意問他學了什麽,跟誰學的。
紀父是跟玄陽先生一起來到都城的,但兩方入城之後就分開了,這一路上,不知道玄陽先生是否跟他說過自身的謀劃,總之,之後不複相見,也不顯熱絡。
在小地方的時候,一個真正的士族子弟,還是王家那樣的大士族,是足夠讓紀父高看一眼的,可來到京都,真的見識到來往的士族子弟有多少之後,那樣一個年輕麵嫩,撐不起場子,所學又無用的王子楚,就不那麽引他重視了。
尤其是紀父探聽了王家的些許事,沒聽到王子楚相關,就更加謹慎,有玄陽先生在,對方的血脈出身應該不假,但這般隱晦,必有什麽不可說之處。
事實也正如所料。
沒幾日,王家的醜聞就爆出來了,幾乎是爆炸性消息,這樣的大士族,竟然還有這樣大的事情,簡直… …
王子楚的母親,那位曾經默默無聞的馬氏女,來曆過往都成了世人的談資,男尊女卑,世人對女子總是多有苛刻,更苛之處,女子對女子也是如此。
當還有男子不懷好意地揣測那位的姿容絕麗的時候,已經有女子對其孝期違禮之事大加鄙夷,大有“你穿的少,你被人劫色說不定還是自己樂意”的那種意思,言語之中沒有一個髒字,卻著實讓場麵很不好看。
再有當年王家,不知道是疏漏還是故意,趕在百日熱孝之內把馬氏女迎娶進門,好聽的說是兩個情緣早定,如此方便照顧,不好聽的隻說是再不緊急,恐怕就說不清孩子是誰的了。
這一段時間上的細節被翻出來,連王子楚的身世,也讓不少人跟著質疑。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更何況這洪水滔滔,還是王子楚自身引爆的,王子楚在公共場合與王父父子相認,戳破對方一直想要忽視的某些汙點,同時也點燃了那記憶的□□,王父當場昏厥。
當時場麵,據說一度亂得難以收拾,口舌快的還說了王子楚身邊兒那個小廝是如何譴責王家,譴責王家繼室所為,以及兄弟同娶姐妹,姐姐還曾是小叔青梅竹馬之類的事情,大有“大被一遮,誰知內裏”的意思。
言語之中不乏影射馬氏女是被那一對兒奸情敗露的謀害而死的意思,因是這般所以曾經拒婚的王父才會娶了青梅的妹妹,心虛遮掩之餘,未嚐不是個替代… …
這些言語,便是當事人不說,外人聽了也會產生聯想,更何況當事人也有此意呢?
親子出首,差點兒要弄出來滴血認親這等不知是膈應活人還是惡心死人的事情,一時間,沸沸揚揚。
“那王子楚是你師?”
紀墨的兄長如此問著,他的眉頭皺著,言語之中頗有些不喜,如此絕情之人,顯然不是如今倡導的世界觀,太過偏執了。
“是。”
朗朗而應,紀墨已經做好了被刁難的準備,兄長是繼室之子,鄙視庶子總還是有資格的。
“莫要學他如此,自絕於世。”
這一聲卻是有些寬仁歎息,似感慨對方處境不好,這般無異於自掘墳墓。
沒有想象中的刁難嘲諷之詞,預期落空,紀墨一時不知該不該歡喜,兄長不是刻薄之人,傳統禮教教導出來的學生,就算不是多麽優秀的良才,也不至於真的如同朽木。
尷尬轉為好奇,紀墨問:“怎會自絕於世?”
現代人的法製觀念,大概是因果相還,殺人償命,把所有內幕都大白於天下,公開透明,接受輿論監督,方才不枉自己受到的委屈,得到了一些舒緩,能讓心情暢快。
快意恩仇,報了此仇,天大地大,天下何處不可去,哪裏來的“自絕”之語?
“他姓王。”
兄長的回答饒有深意,見紀墨還是不解,也沒多做解釋,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轉頭就讓紀父給他加了禮教課,表示他無君無父,實在應該多加管教。
這個背後黑狀告得,硬生生把紀墨禁錮了幾天,活似禁閉,惹得那位被養在祖母身邊兒,真正無君無父的庶子過來嘲笑了幾次,這位剛見紀父就曾說過那不是他父親,七叔才是之類的話,紀父的臉因此黑了好幾天,這等話語都說了,還不是“無父”嗎?竟不用加功課!
怎麽到了他這裏,規規矩矩行禮,從頭到尾都不曾違逆誰的意思,倒成了無君無父了?
“為人,全無敬畏,不可取。”
這一句話就把紀墨通往名士的路給毀了,若是對旁的有上進心的庶子來說,恐怕是天塌地陷不足以形容的絕望,於紀墨來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果然,還是這位更懂文化的兄長厲害,一出手就把人摁死了。
好在,他本來也不準備往這個方麵出頭,作品流傳的時間,也許跟名氣有關,卻不是直接的關係,名氣可不能保證一些東西不會腐爛,更不要說,名氣也是會變的。
多少畫家,生前的時候窮困潦倒,並不出名,死了之後反而成了著名畫家,供世人敬仰,連同那些曾經被隨意丟棄的畫作都賣出了天價。
紀墨不指望天價。兩條路,一條是老路子了,把作品放入某個大墓之中等待重見天日的一天。若是這個大墓保險,也能夠埋好些年,平穩度過。有了建造陵墓的經驗,逆推挖墓,他還可以自己來做,更加隱蔽。去找個以前的大墓放進去,說不得後世專家挖出來,在年代斷定上還要費些工夫,明明是之後畫的怎麽就在之前的墓裏了呢?
另一條路,找個最大的收藏家來被妥善珍藏,這種路就很險了,當世的收藏家未必能夠安穩到後世,更不要說家族傳承之中必然會有的動蕩波及,敗家子把價值千金的字畫換做百兩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的,總有風險。
具體如何取舍,到時候再看。
現在麽… …
即便不許外出,紀墨也沒停下作畫,等到能出門了,第一時間就去找了王子楚。
這個時候,外頭的風風雨雨,小民口中還在議論不休,活似看了一場大新聞,新鮮刺激,上層其實已經平息了。
王父的那一段荒唐事,於女子來說是毀滅性的,於他來說,不過是年輕時候的風流韻事,自己看開了也就好了,自己看不開,也就亂自家罷了。
王子楚該得到的其實並沒有得到多少,父母在,無私財,王父上頭還有長輩,他自己還是個小輩,沒有多少錢財,更不可能給王子楚多少,最後分給他的那些,權當是就此分家,以後王子楚這個“王”再不與他們相關。
王父後娶的那位屢次出手,也被玄陽先生拿到了證據,最後一審二問,就把八卦的中心人物給牽扯進來了,派人偷王子楚畫作的是王父那位青梅,後來的大嫂。
表麵上端莊大氣的大嫂沒想到妹妹那般心機,暗藏了證據,被咬出來之後,竟是也不否認,直接就承認了,承認自王父獨個找上門要求退婚讓她顏麵掃地的那一刻,她就想要他死了。
可惜,開始是做不到,後來是覺得直接殺他太簡單,不夠讓他痛苦,而王子楚畫畫致鬱,還沒被早早阻止,一直被放縱著繼續畫,就是這位大嫂預留的折磨王父的手段,讓他看著那些畫發瘋可好?
比直接殺了更解恨。
這也是王父磕到頭未死之後的路子了,在此之前,磕到頭的那次,本來也是要殺他的,哪裏想到… …
這些事大約憋了太久,不能與人說,這位大嫂最後承認得痛快,也說了個痛快,痛恨王家所有人。
連同他的丈夫,王家那位據說雅致端方的長子,為人的確是雅致端方,所以即便娶了她這個續弦,卻也覺得這是弟弟青梅,並不願觸碰,無論她如何說已經放下,都覺得她是虛言偽飾,並不信任。
內宅的權力,從來都不在她的手中,連那長子身邊兒的丫鬟都比她更得臉的樣子… …
凡此種種,足夠讓人恨,也足夠讓人起殺心了,而她一輩子不痛快的原因,始作俑者自然就是王父了,若不是當年他們兩小無猜被那長子看在眼中,膈應心頭,又豈會有後麵的有心冷落,多年無視?
這一番剖白可真是把王父刺激大發了,約莫是以前頭上的傷就有淤血在,堵塞了記憶,現在麽,再次昏倒之後再未醒來,不過幾日就辦後事了。
大戲隨之落幕,王子楚隨玄陽先生客居某道觀之中,山中清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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