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第一筆買賣開張, 還是掌櫃的給介紹來的,他是聽到顧小山說紀墨這邊兒已經做好了框架,又想著之後不給學費還要用人家教啊驗證啊的, 也不太好說, 幹脆給介紹了一單生意。
這種買賣,從來都是開頭難,有了開頭的亮相, 後麵就好說了。
紀墨精心準備的紙人是第二檔的, 屬於比較精美類型的,連紙都用的是檔次較好的白紙, 礙於經費所限,需要塗上顏色畫衣服的那部分還是用了回收的廢紙,如此,又好看又實惠。
買紙人的人家也為此驚豔了一把, 城中也有棺材鋪, 專門做這等陰陽買賣,那邊兒出來的紙人, 真是醜得不忍目睹, 這一對兒童男童女, 可就好看多了。
人都是俗人,哪怕有人知道紙人太像了不好,這種用一時的東西,頃刻間就會被火燒了, 也不怕它太像。
趕在太陽升起前出殯,吹吹打打撒著紙錢, 一對兒紙人被托舉起來, 伴隨在棺材之前, 像是在引路一樣。
沒有刻意繞城宣揚,但這一路,那一晃眼就過去了的紙人,也被不少人看到了。
棺材鋪的掌櫃“呸”了一聲,心裏恨恨,哪裏冒出來這麽一個搶生意的,真是不講規矩。
隻看那紙人的相像程度,他就確定對方肯定是個爛了肚腸的黑心鬼,幸好是要燒了的,不然豈不是坑人嗎?
然而他的這套論調,注定不能說給太多人聽,行業忌諱什麽的,很少會給外頭宣揚,這也是知識的一種,平白講出去不收費,那可是虧本的。
外行不了解,因了賣相好,倒是有人開始留意到了紀墨這裏,再聽說他這是紙人紀傳下來的手藝,紙人紀的名聲現在很少有人能夠叫對,但當年的那些事兒總還是有些傳奇色彩的,說起來,給紀墨也平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自己給自己當招牌,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
便是如此,紀墨也沒放鬆,後頭再有人來買紙人,他還會細細地問對方是準備燒了還是埋了。
“這燒了有什麽,埋了又有什麽?”
這種一錘子買賣,誰都不想再來第二回,多數人也經曆不了幾回,來買的若一知半解,免不了就要多問兩句,聽個講究,圖個新鮮。
這些人多半都未必是關係很近的親屬,哭棺守靈,真正親近的親屬都在做這個,而來買紙人紙錢什麽的,都是稍微遠一些的了,有的就是朋友鄰居,幫忙頂事兒。
“若是燒了,我這裏就不吝做得真一些,看起來也好看,不說給葬禮添彩,至少不會跌份兒,若是要埋,卻又是另一種情況了。”
本來應該是“兩種情況的”,那種生辰八字燒了畫眼睛的紙人,靈性得有些詭異的紙人,也是要埋的,那種紙人便像是被拘了魂魄在裏麵,若是真的燒了,才是壞事兒。
但這話卻不好說,人心隔肚皮,誰知道那有錢的聽說了,會不會專門為了麵子好看或者怎樣,去買童男童女回來,買了他們的八字,也買了他們的命,專門用來做墓葬的紙人,若真有如此,便是紀墨良心不安了。
“這是怎麽說的?你給講講。”
來買紙人的是個年輕人,是那家辦喪人家的鄰居,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總是這種喪儀的主力,若是不能找到專業的抬棺人,他們這些小夥子也是要跟著出一把力的,當然事後的紅包也會格外豐厚。
有些還會順勢認個幹親什麽的,都是各有算計。
“若要埋了,就不能往真了做,一定要假一些才好。”紀墨見那年輕人略有不解,不等他問,繼續說,“紙人是魂衣,魂魄可以依附,若是做得真了,怕是要活過來嚇唬人了!”
這話有些恐怖的意味,然而他是帶著笑音說出來的,語調輕鬆,似有幾分玩笑的感覺。
都是年輕人,害怕的表情還不及浮現,就被這笑聲引走了,“你可真會嚇唬人。”
紀墨笑而不語,是真是假,誰能說得清楚呢?
反正那最後一檔用得上生辰八字的紙人,可是真的有點兒古怪的。
年輕人也跟著笑,似覺得這種時候笑了不太好,又收了笑容說:“應該是要埋起來的,他們家有錢,又孝順,就這麽一個老太太了,怎麽也不能沒個伺候的… …也是可憐,一輩子沒享個福,好容易兒子出頭了,這又去了。”
這說的是那個死者,是個老太太,早年守寡,一個人辛苦萬分地把兒子拉扯大,幸虧是個兒子,心裏頭有個盼頭,兒子也爭氣,讀過兩年書,後來做了商人,天南海北地跑,一兩年都未必打個來回,留下孤寡老娘和媳婦在這裏,本來是準備搬走的,好住得近一些,對方在外頭也有了好大家業,是那老太太說故土難離,不準備離了這地方。
兒子還是想孝順的,不走就不走吧,他把媳婦留下來伺候老娘,自己一個人在外勤來回幾次就是了,誰料到這老太太大約是早年受累太過,老了多病,常年躺在床上不見外人,這次正趕在兒子在外的時候一病沒了。
行商書信不便,喪葬大事,他們這些鄰裏鄰居的總要幫一把手,總不能讓那商人媳婦抱著年幼的兒子操持喪事吧。
“別的不說,給錢可是真大方,你可往好了做,之前那一對兒,我們可是都看過了,若是沒那個好可不行。你放心,價錢不差。”
年輕人大約是得了不少油水,說話間也有些財大氣粗的感覺,這種生意,一貫是不能還價的,幾檔就是幾檔,買不起好的就買次的,總有一檔價位滿足所需,但價錢是不能講的,忌諱。
紀墨聽著半懂不懂的年輕人這般說,猶豫了一下,點頭應了:“總還是不能太真的,該有個忌諱。”
那年輕人也不知道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跟他約定了交紙人的日子,就直接付了全款走了,時間緊,便是有提前準備的框架,紀墨也要加班加點地做,晚上點上油燈糊紙。
不是什麽好油,燒起來黑煙多,不夠亮,但對糊紙這種活兒來說,已經夠用了,大半夜終於把紙人糊出一個樣子來,紀墨打了個哈欠,明日再細細描繪就好,不能太真,就隻有在衣服上下功夫了,畫得好看些,應該也不會挑理。
紀墨要做紙人買賣,怎麽可能不去提前市場調查,他早就看過了城中棺材鋪的主營業務,匯城小,棺材鋪就那一家,相當於壟斷了,紀墨第一單生意沒拜碼頭,事後補上了一份禮,兩家也說得明白,他這裏隻做紙人,連捎帶手的紙錢都不弄,那頭又是棺材又是紙錢又是花圈又是金元寶的,再有若幹壽衣孝服,倒是也不怕少了紙人這塊兒。
這紙人不好提前做出來擺著,往往都需要現做,哪怕其他有現成的,對那年逾五十的掌櫃來說,也是個辛苦活兒了,關鍵是賺得還不夠多,如今有人願意分擔,雖像是虎口奪食,但這零碎塞牙縫的,還真不是太在意。
紀墨這邊兒補足了禮,說明了手藝家傳,祖宗的根本不能丟這種能夠獲得世人認同的話,又有酒鋪掌櫃的當個中間人說和,兩頭就這麽含糊過去了。
那邊兒懶得接的紙人買賣就會直接請到這邊兒來,這邊兒紀墨也不胡亂攬活兒,除了紙人,其他的還是請到棺材鋪,你來我往,有了些良性發展的雙贏意思。
對方擺出一副懶得為了蠅頭小利計較的意思,但紀墨還是明白的,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技術過關,那棺材鋪掌櫃做的紙人跟他一比,簡直就是小孩子塗鴉,實在是難看得太明顯,毫無競爭力,對方直接不做了,倒也少了露醜。
這話是酒鋪掌櫃說的,同是匯城的本地人,對方的根底,多少年下來,總也能聽說一二的,再者,也是見過的。
紀墨還是相信酒鋪掌櫃的話,如此,無需太過擔憂,唯二的買賣,好做啊!
吹熄了蠟燭,紀墨衣服都沒脫,躺到床上就睡了。
第二日起來,他就拉過紙人開始描畫,這方麵手熟速度就快多了,快中午的時候,已經完成大半,他現在的習慣是頭臉剩到最後畫,有那麽點兒畫龍點睛的意思,眼睛也是要留到最後的。
屋子不大,唯一的一張桌上搭了塊兒板子加長,讓兩個紙人能夠並排放在上頭,剩下的地方就是一張床和長凳了。
紀墨沒在自家吃飯,他去隔壁給大娘做飯的時候捎帶著做了自己的,和對方一道吃了,半點兒也沒不好意思,自他賺錢之後,每日米糧都是他買的,鄰居大娘就是他在照顧了。
他也跟左右打聽過這大娘的來曆,對方身邊兒不見個兒女,也不知道以前都是靠什麽來活的,癡癡呆呆,有點兒讓人心憐。
然而左右都是生活不積極的人,活今天不管明天,有點兒錢都能換成酒肉填肚子,哪裏管得著周圍怎樣,連個八卦的婦人都找不出來,也沒個問話結果,最詳細的也隻說某一天就見到這大娘了,對方也不是全然的癡傻,讓她給縫衣服什麽的還是能做的,而且極為便宜,給口吃的就行,為這個那些閑漢都不欺負她的。
他們說得不具體,紀墨卻能想到,自己那時候受到大娘讚助的窩頭,說不得那些閑漢困窘的時候,這反應有些遲鈍的大娘也給過他們吃的,雪中送炭莫不如此,人啊,總還是有點兒良心的,受了好,不至於再去落井下石,這才有了大娘的安穩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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