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釀酒師都如此麽, 還以為很高大上呐。


  紀墨這般想著,拿過了自己那個小酒盅,如同品評紅酒一樣, 先湊近了聞了聞, 那悠然的香氣一直很讓他好奇,酒和酒的不同,從香氣上就能聞出來嗎?記憶中每年大家喝的酒也都會變的, 那個時候, 怎麽沒感覺到有什麽香氣呢?


  倒是紅酒,據說有先聞後品的說法, 說是可以晃悠兩下讓酒香彌漫出來,似乎如此才能顯得高雅,作為西餐必備,誰沒有因為想要裝逼的心思了解過一二呢?但紀墨也喝不慣紅酒味道, 不常喝再學那樣的做派, 自己都覺得不像樣子,後來也就沒用心, 如今想來… …


  舉杯而飲, 腦袋仰起, 杯子都算是倒扣在嘴上,讓那幾滴酒液一滴不剩地被送入口中,於口齒間流經,含在舌下感受, 直到最後咽下之後,紀墨臉上的表情才凸顯出某種接受不良的信號來。


  “如何?”


  杜美雖然在喝酒, 眼角餘光卻也在看著紀墨的反應, 對方先聞的動作讓他頗為讚許, 就要仔細不浪費才好,起碼這種認真謹慎的態度,看在他的眼中是歡喜的。


  世上哪裏有那許多天才,日複一日的鍛煉之後方才能夠說出一句“唯手熟爾”,把技藝分解成若幹個需要身體記憶的步驟,再把這些步驟的反應練就成本能,哪怕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手就知道要拿多少分量的東西投入了,唯有如此,把所有釀酒的步驟都爛熟於心,釀造出足夠具有特色的好酒來,方可稱之為釀酒師。


  杜美並不覺得自己是天才,他能有今天,不過是因為知道沒有其他更好的出路,一門心思在釀酒之上而已。


  自戀是因為自信,而自信,是建立在實力上的。


  若沒有傲視群雄的實力,他又憑什麽自戀到自比儀狄?

  所有因為他的自戀而小瞧了他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


  “味道… …”紀墨猶豫了一下,先說了聞到的香氣,他的形容詞相較於土生土長的孩子來說真的是優秀了許多,什麽雪中青鬆,林中暗香,都讓人悠然神往,杜美也因為他這樣富有聯想的形容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到他的身上,認真聽他繼續講述,那些以前自己都說不太明白的感覺,在這種形容之中具體起來,讓他捋著胡須微微點頭,對啊,就是這樣的,不錯,這個詞兒不錯,他怎麽沒想到這個詞兒呢?


  “入口後呢?”杜美不由催促了一下,想要聽到那他認為最美的感受對方又是如何形容的。


  這就有點兒尷尬了,從來不喜歡喝酒,不是第一次喝酒,卻也隻是為了那香而嚐試的紀墨表示,酒這個東西它那個味道,除非是不含酒精的,否則,酒精的濃度高低都不影響那種特殊的味道,香雪酒不像很多高度數的白酒一樣火燒一樣竄入喉中,一路火辣開路,讓人感覺到不適痛苦,卻也不意味著沒了那股子味道帶來的感受,類似仿佛。


  香氣依舊在,甚至此刻不適稍稍過去,他還是能夠感覺到那種香,似雪水入腹,自有清冽之意,卻也有種凜然如兵戈,一路相伴,披荊斬棘。


  紀墨潛意識認為,杜美恐怕不會願意聽到任何不好聽的話,所以稍稍修飾了一下對這種感覺所用的形容詞,不得不說語言這個東西還真是博大寬容,褒義詞貶義詞,同一句話中用出來,語氣不同,也會產生不一樣的效果。


  “… …如雪著火,焰藏於冰下,深入體內方才熾燃起來,又夾雜在冷意之中,雖有霸道,卻也令人回味其香,不忍摒棄… …”


  ——吞進去的難道還能吐出來,當然是“不忍摒棄”了。


  聽得紀墨的形容,哪怕看到他那小孩子的臉上有幾分不喜之意,杜美也沒因此生氣,反而笑開了,拍著大腿道:“著啊,就是如此,對,就是這樣,披荊斬棘,若非如此,又怎見雪之霸道,對,對,就是霸道,用在此處,亦不為過,那香,也是霸道的。”


  香雪酒並不是真的純粹的綿柔,若是一點兒勁道都沒有了,那就是女眷們喜歡的甜酒蜜酒了,當不得男人的追捧,似把所有辣意都隱藏在雪意之中,凜然之冷團握再鬆開,難道不會感受到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嗎?明明是冰冷,卻似烤了火一樣,也會帶來一股熱意。


  要的就是那一股子藏於冰雪之下的熱辣。


  “為此形容,當浮一白。”杜美說著,又把壺嘴對準嘴巴,直接灌了一大口。


  “難道不是當浮一大白嗎?”這個可算是常用詞句了,紀墨不覺出口,其實有幾分吐槽對方並不把酒倒入酒杯之意,然而杜美聽了,又是如樣大大一口,還誇讚紀墨:“不愧吾徒,深得吾心,當得大白,果要大白才能明心… …”


  說話間,又是一大口灌下,那酒壺本來就談不上多大,成人手握的窄頸,又並未灌滿,如今幾口接連下肚,再下一口就是涓滴了。


  杜美腦袋後仰,含著壺嘴朝天,脖子都恨不得向後彎折了去,保持了好一會兒才恢複原樣,將壺嘴與口分離,可以肯定,壺中此刻定然是一滴不剩,都被他吞入腹中了。


  半壺酒,不足醉人,卻足夠熏然興起。


  “走,出去,該釀酒了。”


  他在紀墨肩上推了一把,讓紀墨當前走出,這比在山洞之中直接跨過紀墨前頭走的樣子,又多了幾分親近感。


  紀墨抬手虛扶了一下他的胳膊,樂滋滋跟著出去了,師徒兩個不過才走出房間,杜美反手關上門的時候,就看到了杜昆,對方站在三步之遙,臉上的表情頗為無奈,像是逮到了偷吃的家養寵物,罰還是不罰?


  “師父怎麽又如此,喝了多少?”


  “沒有,沒有,哪裏,哪裏——半壺而已。”一向氣壯批評人的杜美難得有幾分心虛,招認得老實,然而對一個自戀的人來說,心虛就是一時的,很快就挺直了腰杆,兩手按在紀墨肩頭,似找準了支撐,說,“為師新收了小弟子,怎樣也要帶他見識一二,不知酒美,如何釀酒?”


  這理由可謂是常有理了。


  萬沒想到自己的身份被確認竟然是在這種狀況下,紀墨聽憑杜美吩咐,沒覺得做錯了什麽,可當杜昆那透著寬厚長者風度的目光掃過來,竟是跟杜美如出一轍的心虛,縮肩——挺肚子,連續的兩個動作像是碰到風浪又鼓起勇氣擋住一般。


  跟杜美剛才的表現… …神似。


  “師父定然是很喜歡小師弟的了?”杜昆這般問了一聲,得到杜美肯定的答案,當下就撂挑子說,“既如此,小師弟以後就跟著師父學吧。”他這句話極為肯定對方不會反駁,說完就轉向紀墨道,“小師弟可記得看著點兒師父,莫讓他多喝酒,師父腹中酒蟲多,若是喝的酒多了,助漲了酒蟲,對人可不好。”


  這句話在紀墨的理解之中就是“喝多了容易酒精中毒”,所謂“善水者溺於水,善飲者溺於酒”,對一個愛好釀酒又擅長喝酒的人來說,克製對方的自產自銷,肯定也是任務艱巨。


  看了看杜昆,主要是對方山一樣的體型,再看看杜美,那幹瘦得對比鮮明的體型,以常理論,杜美腹中是不是真的有寄生蟲呢?


  他個子矮,平視的目光剛好能夠落在杜美的肚子上,杜美也沒發現他的小心思,聽到杜昆如此叮囑,怒目對方:“好個不肖,我是如何教你的?釀酒師若是不喝… …不嚐,如何知道所釀之酒是否到了時候?”


  “師父真的隻有嚐了才能知道火候嗎?”


  杜昆反問,沒有抓著杜美無意中泄露出來的“不喝”二字不放,難道他不知道對方就是在找機會喝酒嗎?知道才無奈啊!


  杜美支吾,對釀酒師來說,嚐了才知道火候那是下品,他當然不肯承認這個,捏著鼻子順著對方的意思說:“怎麽可能,我看一眼就知道了,聞一聞就知道了… …”


  到底是師父,杜昆聽到這裏,也沒逼迫太過,轉了話題,直接說了來意,他是知道杜美今日去窖藏查看的,久等不見對方回複,以為有什麽事兒,這才尋了一圈兒人,找過來的。


  聽到正事,杜美也沒耽誤,痛痛快快說了哪些需要移換的,另有已經可以飲用的,讓杜昆去稟告了管事,是否留下窖藏,另有選擇出來的酒母若幹,由杜昆自去安排在什麽時候取用,也要換換位置,以示區別,還有——冰釀。


  “今年天氣好,他們倒是非要冰釀,且等過了七月再釀,那時,其中(窖藏山洞中)的溫度估計也差不多了。”


  杜美這般說了一句。


  杜昆一並應下,並不覺得是什麽麻煩事兒,隻道:“如此,七月多製一曲就是了。冰窖寒冷,僅是製曲,師父不必過去,我去就好。”


  他的話語倒是處處照顧杜美身體的意思,杜美這個受照顧的卻沒什麽喜色,哼了一聲,低聲罵:“就愛這些小道!”也不知道是在罵誰,眼角掃見不明所以的紀墨,拍了拍他的頭說:“你以後可莫學這些小巧,上不得台麵。”


  是指冰釀?紀墨有點兒沒明白,還是乖巧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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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愚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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