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晚上, 紀父接了紀墨一起走,郭園則和他家在酒坊工作的大哥一起回去,兩方在半路分道。


  “怎麽樣, 都學了什麽?”


  紀父抱著紀墨走路, 他的身上還帶著酒坊之中那股子味道,似蒸汽都未曾消掉,仍然會隨著走動而彌漫開來。


  紀墨一手搭在他的後頸, 說起今天學的東西:“聽了儀狄作酒的傳說, 大師兄給我們講的… …還看了釀酒的流程,學了幾個配料方子。”


  儀狄作酒這個傳說聽起來就不像是自己所熟知的那種, 不應該是杜康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好像釀酒的鼻祖就是杜康,算是祖師爺的那種, 然而在這個世界, 是儀狄嗎?


  儀狄作酒,獻給神君, 神君喝了以為美, 卻下令禁絕此物, 原因就是天下將為此顛覆,千百年後,必有因此而亡國之君,需“戒以自省”, 然而,從現在酒水的大規模釀造上, 就知道這個“戒以自省”是沒什麽用的。


  這段傳說是紀父也曾經聽說過的, 不過他不是很感興趣罷了, 聽兒子再講一遍,感覺又不同了。


  “這還真是學會了,回去給你娘講,讓她也聽聽,嘿,我兒子講得真好聽!”紀父說著掂了掂坐在他手臂上的紀墨。


  紀墨哼哼兩聲,難道重點不應該是後麵的嗎?他還想著若是紀父問了配料方子具體如何的時候,他猶豫一下再拒絕對方會不會不太好,若是他直接告訴了,被大師兄或者師父知道了,會不會不太好,哪裏想到竟然這樣就讓他的擔心都成了“想太多”,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你跟那個郭家小子都拜了一個師父?”


  紀父這般問,語氣卻帶著幾分肯定。


  酒坊很大,這一天,父子兩個都沒碰麵,但消息還是流通的,有意打聽之下,還是能夠聽到一二的。


  再次體會到了紀父對自己的關心,紀墨綻開笑容來:“嗯,我們都是一個師父。”


  “那就好好學,一定要比他學得好,知道嗎?”紀父這樣叮囑,紀墨點了點頭,想著這是要爭口氣?就聽到紀父下一句這樣說,“要是學的不如他好,那這占便宜就成了吃虧了,咱們可不能給他們當陪襯。”


  這算是兩家的暗中較勁兒?

  做了親的人家,互相攀比也是有的,紀墨點頭表示理解。


  回去之後,紀墨如約在飯後給紀母講了儀狄作酒的傳說故事,紀母看著兒子,滿臉的讚許:“不錯,不錯,這才去了就學到東西了,好好表現,以後也當個釀酒師,我聽說那釀酒師可厲害了,連管事都要看他們的臉色。”


  “哪有那麽誇張,也就是上頭喜歡他們的酒,要不然… …”紀父冷嗤,他就不喜歡聽那些“厲害”的人怎樣怎樣,他現在這般知足常樂,也挺好的。


  不上進,還不愛看別人上進。


  紀墨有些無奈,紀父這種性子,以後可不能在他麵前說這些了。


  第二日開始,杜昆的小課堂就規範了一些,還讓杜美過來蒞臨指導了一下,還是杜昆在講,杜美在一旁也跟著聽了一段,然後指著郭園和紀墨,讓他們分別回答了一個關於配料方子的問題。


  杜昆講的方子是比較簡單的,比如米糧多少,豆多少,粟米多少,糯米多少,各色花、果多少,又有酒糟、酒曲、酒母各自添加多少,再有水多少之類的,不涉及藥酒類別,單純就是釀造酒的那種程度。


  杜美先指著郭園問的:“澄酒一壇,如何可得?”


  “澄酒?”郭園傻了眼,不覺撓著頭看向杜美,又看了看杜美身邊兒的杜昆,最次看向紀墨,似乎要從三人臉上找到答案一樣,結果紀墨回給他的也是一個茫然的表情,澄酒是清酒嗎?

  昨日杜昆所講的配料方子也就是五種,一種花酒是菊花酒,一種果酒是棗子酒,還有三種則是黃米酒、黍米酒、秫酒。


  秫即秫米,如果說還不知道這是什麽米,那換做高粱米的說法大概都能想到那種紅紅的米是怎樣的了。


  換到這個問題上,如果不是三種米酒其中之一另外可稱為澄酒,那麽就是杜美這個師父故意為難小孩兒,紀墨看向杜昆,見到對方嘴角那一抹有點兒無奈的笑容,比較傾向於是兩者兼而有之。


  “哼。”杜美半垂下的眼簾似乎根本沒看回答不出問題滿麵漲紅的郭園,擺擺手,隨即點了紀墨:“黃米酒如何釀?”


  這一次好歹沒從名詞上為難人,紀墨鬆了一口氣,回憶著昨日杜昆所講,平緩了語速說:“一鬥曲,殺米二石一鬥,分三次投入,第一次投米三鬥,隔一夜,投米五鬥,再隔一夜,投米一石,再一夜,投米三鬥。米軟如常,若可食,冷而納之。”


  “哼,納之,之後呢?多久可得?不盡不實,嘩眾取寵。”


  杜美直接就是批評,完全不準備顧及一下孩子才學到這裏已經不容易了,那口氣嚴厲得,若疾風驟雨,剛才還被打擊得幾乎要掉眼淚的郭園,這時候臉色都好看了,看過來的目光滿是同情,顯然覺得紀墨比自己還慘,說了那麽多被罵了這麽多,一比較,自己就得了一個字,也算是獎勵了。


  “好好教教,都成什麽樣子,一個比一個不成器。”


  說完了紀墨,看著對方低頭聽訓極為乖巧毫無棱角的模樣,似乎也不好再怎麽捶打,杜美就把目標轉向了杜昆,暴風雨轉移了方向,被周邊烏雲籠罩的郭園和紀墨相視一眼,都鬆了一口氣。


  等到杜美那邊兒批評完了,又是一聲冷哼,看他背著手離開的樣子,似乎還有幾分洋洋得意,這可真是監工做派,好壞都是批評。


  杜昆習以為常,麵色連變都沒變,回過頭來給他們再講的時候就先說了澄酒概念,澄酒就是清酒,其實還是主料為米的米酒,黍米酒,是昨日裏說過的,不同的就是若要得澄酒,在舂米的時候必須要極細,之後淘米的時候也要反複三十多遍直至非常清潔才能得到清酒,否則顏色會重濁不清。


  製作過程中,還有很多要點,比如米要蒸軟並餾兩次,受熱要均勻,攪拌要均勻,最後榨出的清液就是清酒,即澄酒了。


  “原來是黍米酒啊!”


  郭園撇了撇嘴,非要用自己不知道不熟悉的稱呼來說,他隻覺得回答不上來的自己非常委屈,雖然,其實他也不太記得黍米酒都用什麽來釀了,但起碼還有個“黍米”吧!


  小孩子不會遮掩,什麽都寫在臉上了。


  杜昆看著笑了一下:“師父就是這樣,喜歡考較人,釀酒多有禮,以後你們就知道了,不往遠了說,今年作三斛麥曲,你兩個就可以去當青衣小童,也算咱們院裏出的人。”


  “三斛麥曲,也是酒曲嗎?”紀墨聽得心中一動,附近村裏製作的好像都不是這種啊,所以,這算是高級的正式的大規模釀酒用的酒曲嗎?


  “青衣小童是做什麽的?”郭園滿是好奇。


  杜昆神秘一笑:“等等你們就知道了,還有兩個月呐。”


  紀墨心算了一下,現在是五月裏,兩個月,也就是說七月了?


  “大師兄,你先告訴我嘛,不然我這心都定不下來,貓抓似的。”


  郭園說著這番話的時候,還來了個手捂胸口的小模樣,一看就似學自某個女子,如同西子捧心,奈何這西子胖了點兒,還小了點兒,另外好奇心重了點兒,一雙眼睜得老大,恨不得送些秋波軟了人心,讓對方直接鬆口說出來。


  杜昆卻很穩得住,既沒有被他的小模樣逗笑,也沒有在這種話題上歪纏,直接說起了三斛麥曲的配料方子來。


  “取蒸、炒、生麥各一斛,蒸麥熟可食,炒麥黃莫焦,生麥擇精好,細磨合和之… …”


  聽到杜昆已經開始講,郭園也沒再耍寶,有些蔫地耷拉下眉眼來,老老實實坐在那裏聽講,一動不動的樣子似乎還挺認真。


  紀墨顧不得多看他兩眼,專注地聽著杜昆講述,這些語言還能聽,但明白與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畢竟沒有充足的時間做翻譯轉化,全憑腦中瞬間意會,能夠領悟的就比較有限,容不得不認真。


  好容易一堂課講完,約有一個時辰左右,等到杜昆住了嘴,郭園和紀墨不約而同都奔向了茅廁之中,這時間也恁長了。


  “幸好我早上沒喝多少水,哎呦,坐得我屁股都平了。”


  茅廁沒有小隔間,紀墨抬眼就看到郭園似真似假地揉著自己的屁股,那樣子似乎真的為此發愁一樣。


  憋著氣從茅廁出來,郭園緊隨其後,還抱怨:“你跑那麽快做什麽,大師兄說了咱們可歇一歇了。”


  “我要去看看那些釀酒工具,你去不去?”


  紀墨昨天沒怎麽看那些大家夥,這會兒準備仔細看看,一是好奇,一是準備仔細研究研究這些工具的改良空間有沒有。


  釀酒其實跟鑄劍也有異同之處,都是不到最後不知道所釀好壞的,如澄酒,杜昆就曾說“米過酒甜”,不把握好那個度,後麵要做的就是修補,然而有些能夠修補,比如說添米添曲,有些則不能,廢了就是廢了,如紀父往常拿回家的酒,就說是酒坊廢了的,這才讓他們白拿回去喝。


  有的酸氣衝天,跟醋也沒兩樣,有的更發醬色,讓紀墨想到了釀造醬油,同樣是帶著釀造,若是原料之中的豆子比重也高的話,那麽真的可能一不小心釀造出醬油來嗎?


  他不是很確定,這方麵的新聞從未聽說過,但酒不好而酸如醋,是有聽聞的,大姐紀菊花就曾說過,村中哪家用釀酒的法子釀醋,月月都在集市賣,賣得還挺好。


  甜酒當然更好了,這年頭,吃糖不太容易,紅糖白糖都沒見,甜味兒來源主要是花蜜甜菜,蜂蜜也有人采,不過更昂貴,都不是自家吃的,有甜味兒的酒頗受好評,還專門成了甜酒一類,不拘米釀還是花釀果釀,有那淡淡的甜味兒就好。


  總的來說,這時候酒品的種類已經很多了,無論是從味道分,還是從釀造原料分,再不然就是釀造方法上分,都有好多種,紀墨對自創新的一種酒沒什麽信心,便想要在其他方麵下功夫,若是能夠做出推廣,廣受好評,打出某種牌子來,也未嚐不能名流千古。


  “那有什麽好看的,不都是木頭石頭。”


  郭園一言蔽之,完全沒興趣的樣子,想到那“青衣小童”,跟紀墨說了一聲,就自去打聽了。


  他性子不怕生,又話癆,跟什麽人都能聊幾句,最要命的是他聊起來還常常是逮著一個人就不放,不聊到盡興不走,紀墨看著郭園的背影,想到被對方盯上的那個,最後多少都會說出來點兒什麽,就準備坐等消息了。


  中午的時候,兩人在院裏跟著一眾師兄弟吃飯,飯是夠量的,一笸籮的麵餅都能有小山高,放在桌上金燦燦的,拌飯的是鹹菜和肉湯,肉湯裏當然沒肉,就是有些油花花飄著,聞起來還挺香,像是加了什麽燉肉的香料一樣。


  掰了餅泡在湯裏,稀裏糊塗就著鹹菜吃一碗,還真是挺痛快的。


  昨日裏吃麵的郭園和紀墨還沒體會,今天坐在一眾大漢中間吃著這樣的大碗湯餅,整個人都熱得頭上發汗。


  郭園和紀墨今日裏也穿了小短褂,不是酒坊發的,而是他們回去跟大人說了之後加在衣服裏的,外頭的衫子一脫,也成了師兄們的縮小版,瞬間融入集體之中。


  中午陽光好,院子裏更熱,放下飯碗之後,大家都能休息一會兒,郭園和紀墨坐到院子後頭廊下,郭園就跟紀墨說起了青衣小童的事兒。


  “要在七月,中寅日的時候,選一個小孩兒著青衣取水二十斛… …要咱們小孩子來團曲,大人都不能插手的… …”


  郭園說得有幾分興致勃勃,很想馬上就扮演這個角色。


  是的,在紀墨聽完之後就覺得這像是某種儀式,他們都是扮演其中的角色,開頭的青衣小童可能就是一個引導的作用,後麵還要有五個人扮演“曲王”,把製好的曲餅放到某處,再然後就是大人的事,酒坊這邊兒的大管事也要露麵,扮做主人,還要頌念什麽祝文,拜什麽神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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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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