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從藥王穀出來的路還是當年的那條, 紀墨有意在走紀奎當年帶著他走過的那條回家路,碰上的紀家族人也都不知道其他族人的消息,跟紀墨說起的時候總是歎息結尾:“活著就好。”
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希望了, 什麽藥植師不藥植師的, 上頭既然不喜,以後就都是農人了。
已經轉行的那些族人不覺得有什麽,最多是說起來有些悵然罷了。
路上的景色變了很多, 紀墨還被查問了幾回, 知道是藥王穀關押的被釋放了出來,還讓他補辦了身份證明, 有了那一紙證明他才能繼續前行。
專門到紀家的故地看了看,那是很好的一片地方,紀家當年走的時候,房舍被燒過卻還留存著, 如今已經有了新的人在住, 據說是當地官府遷過去的流民,那些土地也是極好的, 紀墨還記得一層層施肥種植的情景, 包括那幾個肥料坑, 都成了農人的寶貝。
如今,地裏不見藥草,隻見糧食,綠油油的麥粟, 也是一片欣欣向榮。
遠遠地看了一眼,紀墨知道, 沒有回去的意義了。
他專門到那邊兒的山上走了一圈兒, 當年還留存下來的藥草還有一些在, 他小心采集了,往藥箱之中放了半箱的土,把藥草轉移進去,一樣一株,還有一些種子,也都收好了。
繼續前行,一時間竟有些迷失了方向。
想了想,紀墨回到了軍隊所在,那裏還有紀明,還有王民,還有僅剩的藥植師,及那一片不肯割舍的藥草種植地。
“紀墨,你回來了,回來就好!”
王民還認得他,笑著迎上來,他已經在這裏安了家,孩子都有了,三歲的小豆丁光著腳在地裏亂跑,嘻嘻哈哈的,周圍還有不少跟他差不多年齡的孩子,都是他們這些人在這裏繁衍的新芽。
“可是沒事兒了?”
“嗯,沒事兒了。”
紀墨沒有細說當年的種種,王民也沒有細問,說完這些別情之後就問起他以後怎樣,邀請他在這裏繼續種植,“那片地已經擴大了些,雖然還不能到以前的規模,但慢慢地,總會好的。”
他的言語之中有著期望。
駐紮在這裏的將軍兩年前曾經得過一次病,當時藥師給開了藥,其中幾種都是他們種植的藥草,自那以後,將軍就給他們大開綠燈,同意他們擴大種植的麵積。
這可真是個喜訊了。
紀墨也跟著笑:“我這次回來,還帶來了一些藥草種子,還有幾株藥草,以前是紀家常種的,我專門回去看了看,那裏已經被別人占了,都在種糧食,這些遺漏在那裏的索性被我帶了過來,且試試能不能在這裏種,若是能夠,也是個念想。”
“能種,有什麽不能種的,大不了放到盆中單獨種就是了。”
王民說著領紀墨去看了看單獨種的那些,都是一些需要特殊對待的,濕度,溫度什麽的不能與其他相同,類似的這些,就被他們放在了相鄰的位置上,看起來也是井然有序。
看到紀墨打開藥箱,露出藥箱之中的藥草,王民一眼就認了出來:“倒是不錯。”
“我還說,以後多做些木箱,大一些,放上土,單獨種植那些特殊的藥草,等以後有地方了,再擴大種植也好。”
紀墨說著自己路上的想法,精細種植和擴大種植並沒有根本上的衝突,能夠照顧得過來的話,其實是可以並行的,也有著並行的好處。
王民對他的想法一向支持,在那種艱難的時候,看不到未來的時候,也是紀墨率先堅持了藥植師的本職,讓他們這些人跟著找到了方向。
“行,你說怎麽弄,咱們就怎麽弄,總要試過了才知道行不行嘛!”
王民拍著胸脯保證,比起在一茬一茬的糧食之中荒廢時間,他們更願意種植藥草,從小的價值觀,他們就認為藥草比糧食貴重,藥植師的稱呼才能體現他們的價值。
早就成為製藥師的紀明聽說紀墨回來了,專門請假過來看了看他,還邀請他過去跟自己做鄰居。
“這幾年,我還碰見幾個族人,也都在我那邊兒,咱們一起,就像以前一樣。”
哪怕在軍中,也是存在抱團行為的,紀明不可免俗。
“是像以前一樣還做藥植師嗎?”紀墨的問題很關鍵,問得紀明沉默了。
見狀,紀墨也意識到了什麽,笑著說:“我想要做藥植師,想要做世上最厲害的藥植師,無論怎樣,我都在堅持。”
堅持未必一定能夠通往勝利,但在這個過程之中,人生的意義似乎都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升華,為了任務而堅持,還是為了人生而堅持呢?
希望這一段人生的始終,不存在後悔和蹉跎。
兄弟兩個懇談了一回,在紀明要走的時候,紀墨問他:“你知道是哪位大人負責清理藥王穀嗎?我在那裏見到了一個人,很像是紀奎,藥王穀當年查出,是紀奎偷了藥典… …”
點到為止的話讓紀明的眼睛一亮,他要往上爬,缺乏的就是上層的助力,若是能有一個人聯係上,有個幫忙說話的,那就最好不過了。
“也許,他現在不叫這個名字了。”
這是紀墨的猜測,也是提醒。
紀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放心,我知道的。”
多年過去,當年的族人是否還會看在同族的份上幫忙呢?紀明知道紀墨是怎樣被紀奎陷害的,不由問他:“你們… …沒說話?”
紀墨微微搖頭,說什麽呢?是兄弟一敘別情,就此揭露對方隱姓埋名的欺君事實嗎?還是聽他說當年的陷害是無意之舉,並不是為了轉移藥王穀的追蹤視線?
“… …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紀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說什麽。
目送紀明離開,紀墨轉過頭來就跟王民研究起了如何更好地種植藥草,在有限的環境之中種出最好的藥草,一直是藥植師的追求。
拋開那些精細的講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保持藥草藥效的同時盡可能地推廣,讓藥草的種植方法普遍而具有效率,如今上頭不讓推廣,卻不妨礙他們先精細著,慢慢積累經驗。
這一次安定下來,紀墨就準備寫書了,以《藥植師》為名的書,在寫的過程之中總結以往的經驗,把那些增長過知識點的知識一點點記錄成文字,記錄在紙麵之上。
“也許有一天,我會寫出新的藥典來。”
如同玩笑一樣的話,卻不失為一個流芳千古的可能。
王民知道這件事之後很是支持:“藥王穀如今都不在了,還不知道以後怎樣,現在咱們學的這些若是不能記錄下來,也許若幹年後… …唉,誰知道會怎樣呢?”
太太平平的日子突然被打破,曾經以為倦怠的東西又成為不能割舍的存在,有些東西太容易變了,若是能夠記錄下來,也好。
曾經固守門戶之見,堅持家族傳承的眾多藥植師聽說了消息,猶豫一下還是過來找紀墨說自家傳承的藥草是怎樣的了。
其中一位這般說:“當時太亂了,我什麽都來不及帶走,全被火燒了… …最後還成了流民,若不是被編入軍中,也不知道怎樣,幾代人培育的藥草,如今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尋,隻怪自己當初學藝不精,竟是不知道那藥草最初是生長在什麽環境之中的。”
把野生的藥草馴化,讓它們能夠適應更普遍的環境,是幾代人努力的結果。這樣漫長的時間,這種藥草最初的所在,幾不可考,也許藥王穀的藥典之中還會有記錄留存,但在外麵,那些被藥王穀傳授種子和種植方法的藥植師家族之中,很少有人會再記憶這些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跟紀桑一樣,願意對一件事情刨根問底,追本溯源。
大部分藥植師家族的開始,都是從耕種糧食的佃農轉過來的,這個轉職在當時並不突兀,還似更上了一層樓,在一代代的傳承中,在他們都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突然打破現狀讓他們重新回到佃農的位置上,又有幾個人願意呢?
也許他們都不是家族之中的核心成員,遷徙的路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跟族人失散,不說以後能不能再找到族人,如今能夠緬懷記憶的,也隻有那些難以尋覓的藥草了。
他們大多數人都不識字,複述藥草名字的時候,紀墨詢問他們是哪幾個字,很少有人能夠回答上來,紀墨便記下一個同音字,再有同一種藥草,也有好幾個名字,不得不又多記錄幾個,然後就是種植方法,根源幾乎都是傳自藥王穀的方法,格式好像都是統一的,這裏便會好記一些。
一張張散放的紙張上,在藥草種植方法之後,紀墨也會記錄下敘述此事的人的姓名,有幾個藥植師極為不好意思地說:“不用記我們的名字,都是你寫的,記你的名字就好。”
“還不知道其他的族人都在哪裏,若是讓他們看到了,說不定要打上門來怪我說了這些。”有的藥植師笑中帶淚,總有知道消息晚的,親眼看著自家的族人,那些好的不好的,在一場大火之後歸於灰燼,心中的感想,恐怕也很難盡言了。
紀墨沒有勉強他們,願意留下名字的就留下名字,不願意留下名字的,他也會說明是聽人口述,表明並不是自己的成果,這些藥草之中,有些是他在藥王穀見過的聽過的,有些是根本沒接觸過的全新的知識,一點點積累著,專業知識點增長得很慢。
他也不著急,寫書的過程中還找了紀明,他那邊兒的確收攏了幾個紀家族人,說起這場記憶猶新的戰火,感慨的是鄰國的幸運,鄰國,也就是紀三哥所在的那個國家,因為地理位置更偏一些,竟是沒有被戰火波及,至此而止。
“可惜啊,如今兩國還不能聯係,聽說他們都到了那邊兒去,說不定已經安頓下來了。”
說話的紀家族人,紀墨並不太熟識,對方卻是跟著逃離本國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他倒黴地在一日取水的時候迷了路,再後來就一直沒有追趕上隊伍了。
當時的行程很倉促,老弱婦孺都被拋棄了,紀墨沒有從對方口中問出自家人的下落,這也不奇怪,對方是外圈的人,對裏圈的那些嫡係,離得遠也不太關注。
想到紀三哥所在的國家沒事兒,紀墨心裏放鬆了許多,若是紀家族人都遷到了那邊兒,倒也挺好的,起碼父母會有個照應。
兩國現在還不能連通,一統中原的君王讓附近的小國都嚇破了膽,一個個閉關鎖國,來往的商隊都斷了,可見嚴防死守。
幾個紀家族人,後來都走到國境線了,卻又因為那邊兒的關卡嚴密,不得不退了回來,也是紀明有心,派了小兵放出了消息,這才能得他們主動來投。
“聽說你要編纂藥典?”同是藥植師,對這件事很難不關注,他們都聽說過藥王穀的藥典,卻從沒想過自家也能編寫。
“現在還談不上,就是一點點搜集藥草名稱及其種植方法,若是能夠記錄全了,也算是個藥植師的典籍吧。”
藥王穀的聲名還沒完全淡去,紀墨不想因為某個名頭問題引來眾怒,反正書名已定,看上去也不算是篡奪了藥王穀的地位,應該不至於招致當權者的忌諱,後麵的,就看以後了。
“不是就好,這東西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碰的,我聽說,就是因為藥典,這才讓藥王穀沒能過去… …”
這種說法也有著約定俗成的依據,所謂懷璧其罪,莫不如此,在外人看來,藥王穀最有用的當然是藥典,如同稀世明珠,合該獻給君王,成為冠上頂珠,若是不肯拱手相讓,自然便有不臣之心。
快一年的時間,還有不少人記得藥王穀的罪名是什麽,他們輕易就相信了藥王穀的謀逆之心,大概也是因為對方的投誠並未徹底,沒有把那作為根基的藥典也一並送上吧。
“我知道的。”紀墨微微點頭,謝過了好意,這種犯忌諱的事情,是應該避嫌的,“我所寫的就是咱們藥植師自己看的東西,我隻希望,以後不會在倉促間丟了所有,又或者是所有都丟了,還能憑借這些知識重新崛起,讓世人都知道曾經有過如咱們這樣的藥植師,而不是把所有都歸為農人。”
雁過留聲,便是風吹無痕,也有嘩嘩葉片為之歡送,作為藥植師的一輩子,也總應該留下點兒什麽的。
藥草難得百年,文字或可千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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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