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嬈夕>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無極都·無極齋

  長夜寂寥,乍暖還寒的時節裏,伊人的懷抱便是這場孤獨的解藥。


  銀翮側臥著,手裏還捏著夙川的衣角,雖然她已經平靜下來多時了,但看著總還有些無助。夙川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眼神與微微揚起的嘴角盡是關切。


  在夙川身邊時,再繁雜的思緒都能寧靜不少。然而南梟的話並非輕易便能揮去的,一番調查下來,整件事情的分量已經連銀翮都掂量不出了。且不南梟如何,光是羅刹還活著這一件,就足夠撼動整個三界了。


  “所以……你遇到什麽事了嗎?”夙川忽然問道,“為何忽然……”


  銀翮也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夙川,可是此事牽連南梟,顯而易見地,無論出於怎樣的緣由,他現在已經是站在羅刹那邊的人了,等於是與整個三界為敵。


  夙川乃界月神,若知此事,怎會坐視不理?屆時若這兩邊動起手來,孰勝孰敗,都不是銀翮想看到的局麵。


  想到這裏,銀翮意識到現在哪是自己頹靡的時候?

  銀翮振作了起來,對著夙川搖搖頭,又陷入沉思之中。


  回憶起卯刹海底的那個巨型符文陣,似乎與從前凰元君用的那個符燭鎖靈陣頗為相似,這麽看來,羅刹多半是被困在了卯刹海底,那麽南梟對於羅刹的價值也就不難猜了。


  ——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


  雖是如此想,但是銀翮連南梟究竟要幹什麽都不知道,談何阻止?


  夙川見她一臉愁容,忍不住地又有些心慌,他能理解銀翮萬事都不想讓自己擔心的心情,可是他也真的很忍受這種一無所知的滋味。他拉住銀翮的手,嚴肅地問道:“丫頭,究竟出了何事?”從前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夙川,這會兒竟有些低聲下氣,“我明白,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見得能幫上忙……可是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會胡亂猜想……”


  銀翮望著他這模樣,實在於心不忍:“你先去把凰元君叫回來,這事兒還得和他一起商量才行。”


  夙川連忙應下,轉身便回了九霄,把整懶洋洋地橫在殿內的凰元君喊回了無極齋。見銀翮又恢複了精神,凰元君在心中暗暗唏噓了一句——果真沒什麽事是心上人解決不了的……


  三人圍坐在無極齋內的茶桌邊,銀翮開了口:“羅刹還活著。”


  這五個字一出,夙川與凰元君大驚失色,凰元君更是驚恐萬狀:“怎怎怎怎麽可能?當年他可是被罰降疾雷劈了三三夜……這怎麽可能還活著?”


  這事雖然離譜,但凰元君如此誇張的反應還是讓銀翮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日我發現整片卯刹海實則是覆在一片巨大的結界之上,結界內有個巨型符文陣……”銀翮衝凰元君揚了揚下巴,“與你上次困我那個蠟燭陣有些相似,不過力道起碼得翻個好幾倍。陣中之人渾身纏滿了符文枷鎖,能被如此囚在卯刹海底的除了羅刹還能有誰?”


  “你見到他了?”凰元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銀翮點點頭:“他應該也看見我了。”


  “……”這一會兒功夫,凰元君的額前竟已滲出汗來。夙川與凰元君認識這麽久以來,還沒見他如此驚慌過,於是也有些發懵。


  銀翮看了一眼夙川,猶豫之下還是繼續道:“先前南梟身上的鬼靈之氣多半就是來自羅刹,我猜想他接下來很有可能是要放羅刹出來……”


  “絕不可以!”凰元君激動地打斷道,“一定得阻止他!”


  銀翮無奈地皺起眉:“可我不知他們具體的打算啊,我去找過南梟一次……或許是魔界的種種變故折磨他太甚……他如今亦視我為敵……我勸不住他,但我也不想傷害他。”


  “不想傷害他?”凰元君厲聲反問,“難道你準備等他掌握了放出羅刹的方法之後,由他們再將整個三界攪個昏地暗嗎?”


  “凰元君言下之意是要我殺了他嗎?”銀翮的語氣有些不滿。


  “凰元君……”夙川連忙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你可知有何力可破罰?”


  凰元君一臉焦慮:“罰乃蒼穹之怒,老夫怎知如何破之?”


  銀翮歎了口氣,重新冷靜了下來:“既然羅刹能渡氣給南梟,就明一定能有什麽地方接觸到他,我思來想去,魔淵甚為可疑,所以我打算再去那兒看看。”


  夙川想阻止,可動了動嘴唇又講話咽了回去,他滿目憂心:“那你千萬要心……”


  銀翮點點頭,又看向了凰元君。這張蒼老的麵孔上此時表情萬千——急躁、慌亂、恐懼、不安……


  色漸明,銀翮站起身來:“那我先去了。”


  她路過夙川身邊的時候,夙川心亂如麻,那一刻他無比想要伸出手抓住她,可能做的卻是愣在原地,等他轉過頭望去,銀翮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無極齋中。


  夙川歎息一聲,看著凰元君關切道:“凰元君為何如此焦慮?”


  凰元君仍未緩過神來:“羅刹還活著!你可知他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殺戮之靈、冷酷至極!居然連罰都製裁不了他!”


  夙川揪心地安慰道:“凰元君且稍安勿躁,一定有辦法能阻止他的。”


  “……”凰元君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倒了杯茶一飲而盡,陷入了沉默之中。


  年汀大陸·魔淵

  南梟在沉冥宮對著幽冥術糾結了幾日,依然沒有開始修煉。這到了九日之限,還沒亮,他就來到魔淵中等著羅刹來替自己解毒。


  卯時剛過,羅刹如期而至。兩人也未對話,羅刹之氣便將南梟裹了起來,一如當初渡氣時的情形,隻不過這會兒的南梟已經不再痛苦掙紮,而任憑羅刹之氣肆意席卷。


  就在這時,銀翮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魔淵之中。她剛落地,便施法在身前點出一道亮光,下一瞬,就看見南梟被一團古怪的黑霧纏繞著,當下匯出一道術法對著黑霧打了過去。


  黑霧被擊散開來,重新聚成人形,在半空中漂浮著。


  羅刹之毒尚未解完,南梟跪倒在地上,體內的氣息一片混亂。他詫異地看著銀翮,可銀翮的樣子卻實實在在地落入了羅刹眼中,這團黑霧翻湧著,情不自禁地對著銀翮迎了上去。


  南梟見狀大驚,怒吼道:“你別碰她!”


  羅刹的氣息停了停。


  銀翮衝到南梟跟前,如此情形,她幾乎能斷定這團黑霧與羅刹之氣有關了。她扶著滿頭大汗的南梟:“你怎麽樣?”


  羅刹的氣息又飄了過來,銀翮成防備之勢擋在了南梟身前。黑霧停在不遠處,淡淡道:“你再不讓開,他可就要死了。”


  這話得銀翮不明所以,她轉頭看了一眼南梟,隻見他麵目猙獰,看起來痛苦萬分。南梟吃力地伸出手將銀翮往邊上推了推,有氣無力地道:“你別管。”


  銀翮讓出了位置之後,羅刹之氣又瞬間包裹住了南梟,隨著這股黑霧的不斷滲入,南梟逐漸平靜了下來。銀翮驚訝地看著,疑惑又不知所措。直到片刻之後,黑霧鬆開南梟,又晃晃悠悠地朝著銀翮飄去。


  南梟定了定神,衝過去攔在了銀翮身前:“我讓你別碰她。”


  而銀翮瞪著那團黑霧,怒道:“你到底對南梟做了什麽!”


  羅刹的氣息停了下來,冷冷地笑了兩下:“難道如今這世道比十七萬年前更惡心?”他抬起“手”指向了銀翮,“為何你見到同類也是這副嘴臉?”


  銀翮本就對自己這鬼靈之力嗤之以鼻,聽羅刹此言,她更是忿滿:“誰與你這暴戾之物是同類!”


  羅刹的氣息轉了個身:“難道你不是嗎?”它瞬間在原地消散,後一秒又出現在銀翮的身後,銀翮隻覺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後抓了一把,整個人便跌了過去。


  南梟也是大驚失色,回過頭時隻看見銀翮被黑霧如繭一般密不透風地纏繞住,他伸手過去,卻被彈開,無論他怎麽努力,都接近不了這團黑霧。


  而銀翮再次睜開眼,卻是身處在另一個空間。此處似崖邊,放眼望去,雖如魔淵一般無邊無際、空無一物,但白茫茫的一片,比黑漆漆的魔淵要亮堂不少。腳踩的地麵更像是一片湖水,腳底有一圈圈波紋,微微浮動。銀翮定了定神,見不遠處有一男子側坐在崖邊,即便是坐著,依然可見他身形魁梧挺拔,一頭長發垂至腰間,獨獨這側臉看起來清秀得與這身板實難匹配。


  ——羅刹!

  銀翮謹慎地往後退了退,而挪動腳步卻使得地麵發出了清脆響亮的水流之聲。羅刹回過頭看著她,銀翮麵露尷尬,幹脆朝羅刹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首先映入銀翮眼簾的便是羅刹赤裸著的上半身上,密密麻麻、觸目驚心的傷疤,這些傷疤像一條條可怖的長蟲,歪歪扭扭地爬滿了羅刹的上身。惹得銀翮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立馬轉移了目光。


  結果正迎上羅刹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眼神,銀翮厲聲問道:“這是哪兒?”


  羅刹輕輕一笑:“我的幻境。”


  “幻境?”銀翮狐疑地歪過腦袋。


  羅刹舒了口氣,又望向空無一物的遠處:“是啊,漂亮嗎?”


  銀翮又四下看了看,聲嘀咕了一句:“空空蕩蕩哪來什麽漂不漂亮?”


  羅刹又微微一笑:“既是幻境,你想有什麽便能有什麽。”


  ——怎麽還和他閑聊起來了?


  銀翮收了收神,冷冷地看著羅刹:“你想幹什麽?”


  羅刹對著銀翮邪魅地揚了揚嘴角:“不是你在找我嗎?先是在海底,現在又找到了魔淵,所以該我問你吧——你找我幹什麽?”


  銀翮愣了愣,也直截了當起來:“你對南梟做了什麽?”


  “他想要力量,我給了他。”羅刹淡淡答道。


  “那剛才你他要死了是什麽意思?”銀翮皺起眉。


  羅刹不以為然地:“他雖然能煉化我的力量,但我的氣息對他的體製來是劇毒,若不及時解毒,當然死路一條。”


  “所以——你以此威脅他幫你解開封印?”銀翮惱了起來。


  羅刹微微一愣,隨即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他越笑越瘋,笑得五官都有些扭曲。銀翮瞪著他:“你笑什麽!”


  羅刹好不容易緩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卻還留有笑意:“你這問題我答不上來,或者答了也是對牛彈琴。”他歪過臉,漫不經心地,“但我大抵能懂你的意思,在你看來,我就是應該不擇手段地衝出封印,然後再大殺三界,是吧?”


  “不然呢?”銀翮反問了一句,可卻莫名地沒什麽底氣。從和羅刹對話開始,銀翮就總覺得別扭。羅刹之名是場令三界聞風喪膽的噩夢,他暴戾恣睢、冷血不仁。可銀翮麵對這樣一個醜惡之靈,別是厭惡了,甚至連一點抵觸之感都沒有。


  羅刹看起來既非凶神惡煞,麵目也不可憎,除了有些瘋癲以外,處處都無法和那個大殺四方的惡靈聯係在一起。而且,他起話來攜著一股磊落之氣,倒是讓銀翮相形見拙,硬是凜然不起來。


  羅刹揚起頭,直視著銀翮:“我被罰囚了十七萬年,早就沒什麽脾氣了。真要起來,還是屠戈死的那日——”他忽然站了起來,湊到了銀翮跟前,惹得銀翮連連後退,“我發現我居然有同類。”他終於停在原地,有些滿足似的笑了笑,“而那個魔物來找我時,他心中的憤怒幾乎是要溢出來了。我實在是有點好奇,所以就想出來看看,如今這三界究竟是什麽模樣。不過——從你的態度來看,還是一塌糊塗。”


  羅刹之言怎麽聽都是話裏有話,銀翮琢磨不出所以然,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隻是此時此刻,她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羅刹並非是傳中那樣所念所想隻有殺戮的怪物。


  羅刹稍稍頓了頓,忽然望著遠處歎了口氣:“另外……我還想找一個人。”


  銀翮疑問:“找人?”


  羅刹的眼神深邃起來,並未再回答銀翮。


  趁著羅刹正在出神,她悄悄試了試遁法,然而法術在剛剛聚攏的瞬間就立馬消散開了。羅刹也不看她:“這兒是幻境,你我不過兩縷意識罷了,用不了法術的。”


  銀翮有些窘迫:“你快放我出去!”


  羅刹像是思考了一會兒,問道:“你是想阻止那魔物放我出去,對吧?”


  銀翮並無回應,算是默認了下來。


  “如過我並不會如你所想的那樣血洗三界呢?”羅刹凝視著她。


  “我憑什麽信你這話?”銀翮反問。


  “這倒確實不好證明……”羅刹偏過頭思量了一會兒,“不過——外麵那魔物的性命於你好像挺要緊的吧?我若出不去,遭殃的可是他。”


  有先前夙川中羅刹之毒的先例,銀翮這會兒還是有點底氣的:“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羅刹盯著她看了兩秒,猜到了她的想法後道:“鬼靈之血確實可解我氣息內的毒性,可那魔物已然將我的氣息煉化入了自己的氣血之中,這可就是兩碼事了。你若渡他血氣,隻會激得他體內的鬼靈之力更為凶猛而已,不信的話你隻管試試好了。”他輕笑一聲,“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你真不考慮?”


  原本銀翮對於南梟身中羅刹之毒一事並未有太大顧慮,這會兒聽羅刹這麽一,她有些慌了。她眉頭緊鎖地瞪著羅刹,一邊在腦中琢磨還能有什麽可行之法。而針對羅刹最後的那一句,她是半點都沒有鬆口:“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再出來禍害三界的。”


  羅刹嘲諷地哼了一聲:“三界無需我來禍害,這遍地寡恩薄義、有己無人的螻蟻才是真正讓三界如此不堪一擊的元凶。同為鬼靈,你難道不覺得嗎?”到此處,羅刹顯得有些激動,“他們恃強淩弱、生而奴性,懼怕未知、不容異己。除了擅長搬弄是非和自圓其以外,他們一無是處!我能猜到三界後來是如何評我的,可是你想想——十七萬年過去,真正知當年事的有幾個還活著?而真正知當年事的又有幾個是真正知我者?”他再望向銀翮時的眼神裏滿是哀傷,竟惹得銀翮不禁動容,他稍稍頓了頓,又把臉偏向了一邊,“一群人雲亦雲的烏合之眾罷了,我實在懶得禍害他們。”


  羅刹完,銀翮還愣在原地緩不過神來。


  正如羅刹所言,有關他的所有描述皆來自古籍與傳,可誰真正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麽?隻是自古便是這樣流傳的,所以好像沒有什麽理由不信而已。可銀翮自己就是這場流言最大的反例——鬼靈之邪之惡,三界聞之變色。自銀翮覺醒鬼靈之後,衝動嗜血之象也是有的,然何至於到傳中那種六親不認的地步?

  如凰元君所的,銀翮是仗著原有的善惡之識、是非之辨而壓製住了鬼靈之性。可再看看眼前這羅刹,又如何是隻知殺戮而無人性的瘋魔?


  或許——當年之事並非一如傳。


  雖然已經想到了這裏,但銀翮還是感到質疑地問道:“那你當年可曾大殺三界?”


  羅刹坦然地點了點頭:“是殺了。”


  銀翮一臉無語,剛準備駁斥回去,羅刹卻先開了口,他定定地望著一處,有些悵然:“我失控了,等回過神來,已經頭頂罰了。”


  銀翮將剛才想罵的話又咽了回去:“失控?”


  “嗯。”羅刹反問了一句,“你沒有過嗎?那種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


  這個問題讓銀翮深為震動——霧姬湮滅時、殺了屠戈時……那種體內的血液沸騰翻滾著想要衝破自己的感覺還記憶猶新。


  羅刹也不等銀翮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解釋道:“我打情緒激動起來,就容易失控,輕則破壞、重則傷害,加上我娘親為誕我而死,我的族支便將我視為異類丟棄在外。我有一個同伴,他不畏懼我也不嫌棄我,與我一起修煉心法千餘載。那時世間畏我者萬千,想滅我者亦萬千。我唯一信的就隻有他,可是後來……他背叛了我。”羅刹低垂眼眸,沉沉地歎息了一聲,“別人我無所謂,可是他背叛我,我受不了……於是就失了控。”


  他最後一句話盡可能地得輕巧,可還是掩不住話裏之哀痛。


  銀翮聽得竟有些感同身受——鬼靈果真是個悲慘的詛咒。


  她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不少:“這就是你剛才的想找的人?難道他還活著?”


  “不知道。”羅刹長舒了一口氣,“但他在我處得了不死之法,若沒什麽意外的話,或許還活著。”羅刹看了銀翮一眼,“若真能活到現在的話,怎麽也是三界中的一號人物了吧?”轉而他又搖了搖頭,“不過也難,活個十七萬年早就活得了無生趣了,或許隱姓埋名地避世而活也未可知。”


  可羅刹這幾句話瞬間在銀翮腦中引爆了開來,她不禁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縱觀三界上下,她所知的如此之人隻有一個——凰元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