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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無極都·九霄


  自從今早散了神議之後,整個九霄就被重兵把守起來,宮內外更是戒備森嚴。焰白親自在宮正門外守了一,直到色漸暗,他在一陣耳鳴之後把一直在一旁等候差遣的影戎叫了過來:“我有要事需離開一刻,你在這兒替我盯著結界,若有異動,速去通稟父帝,我很快就回來。”


  影戎恭敬地欠了欠身:“是。”


  引起焰白耳鳴的,不是別的,正是先前留給蠻它的那一縷氣息。與影戎交代完之後,焰白便催動了瞬移之法,來到了岩州。


  赤方大陸·岩州

  自從此處鬧過水災之後,人界之主熹王雖然撥了善款賑災,但是幾乎被水災完全破壞的岩州哪是重建就能重建的?從赤方都城——巴安州派來的負責賑災的官員麵對這滿目狼藉犯了好一陣愁,費了不少力氣,才將落難的百姓屍首埋入岩州郊外的墓地之中,而破敗不堪的房屋之類,還沒來得及著手修繕,於是整個岩州就成了一片毫無生氣的廢墟。


  就在上次焰白紮營的附近,蠻它坐在一處破爛的屋頂上,懶洋洋地擺弄著腳邊碎裂的瓦礫。


  焰白的身影憑空出現在她跟前時,她先是大吃一驚,隨後喜笑顏開:“還真好使。”


  焰白見她還穿著上次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披風,心中一寬,再次見麵,焰白語氣輕柔不少:“何事?”


  蠻它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知道鬼靈銀翮的下落?”


  蠻它問得直截了當,可這沒頭沒尾的,讓焰白完全不知如何作答。就在焰白還在發懵的時候,蠻它補充道:“你可知今日魔界發生了什麽?”


  焰白歪了歪腦袋:“怎麽?”


  蠻它道:“金鰩死了,死在鬼靈手裏。”


  焰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死了?”


  蠻它沒想到焰白會如此震驚,微微皺眉又打量了他片刻後質疑道:“你們當真不知?我才將金鰩搜集寶物一事告知於你,轉頭他就被殺了——再加上從前銀翮與月神的那些傳聞——她是不是在界?”


  焰白反問:“你打聽鬼靈下落幹什麽?”


  蠻它撇撇嘴,坦言道:“妖王有樣東西一直由我保管著,若我猜得沒錯,銀翮真是妖王之女的話,那這樣東西還得轉交給她。”


  看著焰白一副不解的表情,蠻它也很納悶,她又問了一遍:“你就你到底知是不知?”


  雖然自己確實和銀翮認識,但蠻它所的這件事情,焰白是一無所知。而且夙川和銀翮的關係緊密,蠻它雖然看不出什麽壞心但焰白還是不打算向她透底,當下搖了搖頭。


  蠻它努了努嘴,也沒再追問,反而解釋道:“魔界這會兒又全亂套了,據我的探子來報,先皇子南梟和鬼靈銀翮一起在沉冥宮現身,殺了金鰩後銀翮又不知所蹤,南梟倒是留在了沉冥宮中,除了將八大城主囚了起來,暫時還沒什麽別的動靜。多羅城的百姓聞聽此事紛紛落荒而逃,好端端的魔界都城現在又成了眾人眼中的災禍之地了。”蠻它頓了頓,“如果你們真的不知情,那就是這兄妹二人湊巧也開始行動了?”


  焰白聽著,思量了起來——銀翮會去找金鰩,雖然出人意料,但也是情理之中,多半是夙川將事情告訴了銀翮,銀翮就決定搶在魔界進犯界之前先找上了門去。可為什麽會和南梟一起?莫非是銀翮想著借此機會把魔界重新搶還給南梟?倒也得過去……


  蠻它見焰白一直沒有反應,有些無趣。她皺著眉頭想了又想,嘀咕道:“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又不上來……”她又苦惱了好一會兒,沮喪地歎了口氣後,忽然指了指身上的披風問道,“哎對了!這個你到底還要不要了?”


  還在琢磨魔界之事的焰白愣了愣,尷尬之下質問過去:“你們妖族難道不知男女有別嗎?”


  蠻它歪過腦袋,像是不明白焰白為何反應這麽大似的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噢!你的是雌雄之分吧,那當然是有的。”


  焰白無端又提了提嗓門:“那你還一絲不掛!三界之內,你看哪個女子不……不穿衣服就出門的?如此招搖過市,成何體統!”


  蠻它有些無辜地看著焰白:“你誤會了吧……不同於你們生來便是人形,我們妖族是有真身的啊,平日裏我都以真身示人,是因為要見你才化成了人形。”


  這才反應過來的焰白麵露羞色:“那……那你也以真身見我便是。”


  蠻它無語地看著他:“我以真身見你,你也聽不明白我話啊。”罷,她站了起來,隻見她淺褐色的雙眼又騰起上次那種藍色的氣焰,隨後,一道強光驟然亮起,刺得焰白忍不住閉上了眼。等他再睜開眼時,眼前赫然站著一頭白狼,這會兒焰白係在她身上的那件披風,看起來就很突兀了。


  變回真身後的蠻它身上散發出來的妖氣,要比化作人形時更強上數倍。她衝焰白咧了咧嘴,下一瞬竟猛地向前一躍,直接把猝不及防的焰白從屋頂上撲倒了下來。焰白重重地摔在地上,而撲過來的蠻它卻沒有從他身上下來。


  蠻它的咽喉出傳出一陣低吼,她藍色的眼眸綴在純白的絨毛之間,顯得妖異而冷冽。隨後,她拿鼻子蹭了蹭焰白的臉,才往後退了幾步。


  焰白支起身子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隻見她眼中的藍色氣焰又是一亮,同樣的一道強光過後,她又化成了人形。


  蠻它一臉得逞似的笑笑:“是吧?聽不明白吧?”


  焰白憋屈地爬了起來:“蠻俗不堪!”


  蠻它立馬不服氣地上前一步:“謔!你戰神這些年來滅的妖可不少!而且我族之王可是死在和你爹的那場戰事之中,我們完全可以是大半個仇人!剛才沒咬你已經很講禮節了!”


  “那些妖物四處作亂,若不滅之難道任由他們為禍三界?”焰白也理直氣壯地反問回去。


  “所以我才沒咬你嘛!”蠻它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算了,動不動就端出一副上神架子,你還是趕緊回去守著你的界吧,我總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焰白有些無奈,而最近發生的這一係列事情更是加深了他心中的那股隱隱的不安,一樁樁、一件件,千絲萬縷地交織疊錯,又讓人理不出什麽頭緒來。一如蠻它所的,這波浪潮似乎隻是才剛剛開始往高處湧動,最後真正拍打下來的,還不知是怎樣的巨浪。


  無極都·九霄·宮

  黑夜將至,這會兒已經到了夙川該去日月崖布星的時辰,他從北門來到宮正門外,準備找影戎替自己回北門看守一會兒。結果本該守在正門的焰白卻不知去向,隻有影戎獨自一人正專心致誌地盯著結界。


  夙川走上前問道:“我哥呢?”


  影戎連忙對著夙川補上了禮:“見過殿下,戰神殿下方才有要事要辦,也沒去哪兒,不過是很快就會回來。”


  夙川點點頭:“那我在這裏等他,你先去……”


  “誒!回來了!”夙川的話還沒有完,影戎就指了指他的身後,隨即對著正往這邊走來的焰白行了禮:“戰神殿下。”


  夙川回過頭,看見焰白白色的鎧甲上沾著零星汙跡,微微皺眉:“你怎麽了?”


  焰白神情閃爍,竟有些心虛地搖了搖頭:“沒……”


  夙川以為焰白與誰交了手,哪能放心?:“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焰白尷尬地撓了撓頭,帶著夙川來到了一旁,才解釋道,“蠻它找我,我便去了一趟岩州。”


  “她跟你動手了?”夙川追問。


  “哎呀,不是不是。”焰白無奈地笑了起來,“我自己不心摔的。”


  “……”夙川無語地看著他,又打量了他片刻,見他局促慌亂,夙川忽然邪笑一下,“你可知你現在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哥,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這話得焰白麵紅耳赤,急急否認道:“你什麽呢!我怎麽可能看上那麽個蠻橫妖物?”


  夙川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那她找你何事?可是魔界又有什麽動靜?”


  到這事,焰白又重新嚴肅了起來,從夙川的反應來看,恐怕他也對銀翮已經去過魔界的事一無所知。焰白稍稍捋了捋頭緒,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將魔界的事情告訴銀翮了?”


  一扯到銀翮,夙川總是不由自主地緊張,他點點頭:“怎麽了?”


  焰白頓了幾秒:“金鰩死了……聽是……銀翮去了沉冥宮。”


  “……”夙川大驚失色,他完全沒有想到銀翮會如此行事——雖然銀翮未曾明,但是夙川明白,一直以來她心裏都厭惡極了體內這股鬼靈之力。她抄經、避世、沒日沒夜地讀各種艱深的古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抑製住鬼靈無端的狂躁,努力地壓製鬼靈的本性。而她會去魔界找金鰩,顯然是為了保護界不受進犯。早知如此,就不應該告訴她這些……


  焰白見夙川滿臉的自責,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而夙川越想越覺得內疚,最讓他感到痛苦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幹點什麽。甚至,從一開始他就一直在添亂。當初銀翮體內的封印鬆動也是因為自己貿然渡去的千年修為造成的;到後來自己在卯刹海底托了大,更是害得銀翮為了救自己而覺醒了鬼靈;現在銀翮又為了保護界,承受著她最不想承受的……


  事到如今,為何越想彌補,就越是萬劫不複?

  夙川滿目神傷,將臉深深地埋了下去:“我先去布星了。”


  焰白並不明白這其中的細枝末節,但他知道,夙川一定在責怪自己沒有保護好銀翮。可事已至此,他縱使想安慰夙川,也不上什麽管用的話。他望著夙川遠去的背影,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無極都·無極齋

  今早從沉冥宮出來之後,銀翮就立馬回到了無極齋。那會兒凰元君還在煮茶,見到銀翮眼中血色濃鬱,本想調笑兩句緩緩她的狂躁感。但銀翮神情嚴肅,硬是讓凰元君把到了嗓子眼裏的調侃又咽了回去,凰元君眨巴眨巴眼睛:“怎麽了?”


  銀翮皺著眉頭在無極齋內堆著的書卷中翻找了好一會兒,像是並沒有找到她想找的東西,她思量片刻走到了凰元君跟前:“在我之前,除了羅刹,可還有別的鬼靈?”


  凰元君搖了搖頭。


  銀翮臉上的憂慮更甚:“那——羅刹會不會還活著?”


  這話聽得凰元君整個人都顫了顫,他難得露出驚恐之色:“你何出此言啊?”


  “我剛才見到南梟了。”銀翮回道,“他身上有鬼靈之氣,看起來應該是已經被他煉化進了骨血之中,身上的血脈都已經變成了黑色,雖然催動起來還隻有幾成力道,但煞氣濃重莫測……若除我以外就隻有過一個鬼靈,那多半是羅刹還活著。”


  “……”凰元君蹙緊了眉頭,糾結得他一臉的褶皺都更深了些。雖然銀翮得出的結論實在太不可思議,但她所描述的南梟身上的這股鬼靈之氣,倒真的和羅刹當年一模一樣,若真如此,那這事情就大了。


  凰元君在腦中摸索了良久,還是沒想出什麽能憑空練出鬼靈之氣的方法,他來回踱著步,苦惱地耷拉著臉:“這事兒蹊蹺,容老夫琢磨琢磨……若真是羅刹還活著,那他自己在何處?又為何要渡氣給南梟?”


  銀翮又何嚐不是一頭霧水?她沉思片刻後道:“我想去一趟卯刹海底。”


  凰元君攔住她:“你先將魔界之事與老夫。”


  “我殺了金鰩。”銀翮歎息一聲,臉上倒也看不出什麽別的表情,“這會兒南梟應該已經坐回了魔君之位,其他的也就沒什麽可的了。”


  “女娃娃……”凰元君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可是已然接納了鬼靈?”


  方才銀翮進門時他就察覺她身上戾氣頗重,便猜到金鰩多半已經丟了性命,但隻以為銀翮是還沒緩過勁來。可這會兒銀翮看起來明明平靜得很,她眼中的血色卻絲毫沒有要淡下去的跡象,這讓凰元君不禁感到憂心。


  銀翮瞥了他一眼,並未作答。


  凰元君尷尬地愣了愣,隨後又恢複不正經的模樣,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好事好事,自己和自己對著幹才折磨人,你看你現在,多有精神……”發現銀翮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冷,凰元君識趣地閉上了嘴。


  不過實在的,凰元君倒是真的希望銀翮能接納鬼靈之力。他知道銀翮始終都在和體內的鬼靈之性抗爭,他也明白銀翮是怕失控、怕殃及無辜、怕牽連身邊的人,但越是這樣不接受自己,哪爆發起來才越是一發不可收拾。但鬼靈本性到底是殘暴的,就比如從前的銀翮麵對將死的鳥兒時會想辦法將它救活,但現在銀翮可能會讓它死快一點。


  凰元君回到茶桌邊替銀翮倒了杯茶:“這事兒恐怕很快就會傳到九霄,你要不要等見過夙川之後再去?”


  提及夙川,銀翮的神情柔和了不少,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去去就回,若他來了,讓他等我。”


  凰元君點點頭:“行。”


  於是,銀翮便去了一趟卯刹海底,隻是臨近正午時分的卯刹海底靜如死水,她探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麽異常。如今三界之內,與羅刹有關的就隻有此處,若這裏沒有線索,就更沒有別的頭緒了。


  從卯刹海底出來,銀翮又去了一趟魔淵,原本隻是抱著如有萬一的心態,順便過去看一眼而已,然魔淵底部,屠戈七零八落的骸骨讓銀翮甚是驚異。看來這魔淵與南梟之事有著莫大的關係,此地又恰好與卯刹海相鄰,或許還能找到有關羅刹的線索。


  銀翮催動法術,凝了一團光亮照明,飛身在魔淵裏探了快一個時辰,然而除了無邊的黑暗以外,再無其他。銀翮回到屠戈的屍骸處琢磨了起來——或者等卯時再來看看?


  除了這個念頭以外,銀翮也再想不出其他主意了。所幸這趟並不算全無收獲,眼下再耗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銀翮收了法術,回到了無極齋。


  凰元君手裏捧著一卷書冊迎了上來:“如何?”


  “還沒找到什麽線索。”銀翮搖搖頭,“不過我還是懷疑卯刹海底別有玄機——魔淵內屠戈的屍體隻剩下骸骨了,按理不能這麽快吧?”


  凰元君連忙應道:“不能不能,屠戈好歹也是十萬歲的神獸,哪能這麽快就爛得隻剩骨頭啊?”他又擰巴起了臉來,“那這事兒是越來越蹊蹺了。”


  “我明日卯時再去一趟。”銀翮看了一眼無極齋內,“夙川來過嗎?”


  凰元君搖搖頭:“還沒呢,估計還不知道呢吧。”


  “嗯……”銀翮有些惆悵地點了點頭,又從無極齋出來,去後山清泉泡了一會兒。今日在那些地方奔走,身上沾的盡是難聞的味道。銀翮能想象夙川得知她自作主張之後會有多焦心,若找上門來再看見自己這狼狽模樣,更是給他添堵。


  讓銀翮沒有想到的是,她梳洗完畢,一直等到夜深了,夙川都沒有出現在無極齋。這讓銀翮焦慮起來——難道是還不知情?


  她心神不寧地推開了無極齋的門,抬眼一看,漫星輝紛繁複雜,看得銀翮心頭一沉:“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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