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茶
“紅裳……”鄭瑛低頭望著青石板鋪成的地麵，沉默許久之後才開口道：“還是早些嫁人吧。早早嫁去江南，離京城遠遠的，簡簡單單的過日子。你放心，無論我將來如何，都會盡量替你護著穆家。”
“殿下在什麽。”穆紅裳朝鄭瑛搖搖頭：“這是我的家，應該盡力守護家人的是我。不應該由旁人替我承擔這些。我不否認，若是殿下登上大位，我會對殿下期待很高，因為殿下之前過，你信任穆家。”
鄭瑛的原話是，他信任穆紅裳，隻要是穆紅裳所言，他統統都信。但鄭瑛並沒有糾正穆紅裳，而是反問了一句：“既然如此，你有什麽不放心？難不成你不信我的話。”
“我自然是信的。”穆紅裳答道：“我一直是信任殿下的。但我姓穆，這裏是我的家，我怎能要求殿下來替我守住我的家人。這是我的責任，我該做的呀。殿下，你這世間事，為何總是這樣不公平？因為我是女孩子，所以有許多事都不許做。我不能上戰場，也不能陪著錦衣去北境，甚至都不能一輩子留在家裏，好好守著祖母、母親和叔母們，我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沒有錯。”鄭瑛速度極快地答道：“錯的是旁人，是何文茂，是趙知良，是李相，是我，是我父皇。六公子的事可以責怪到許多人頭上，但不包括你。你沒有錯。”
“不！我有！”穆紅裳望著鄭瑛，眸光複雜：“我是姐姐，我的武藝比錦衣強了許多，我應該代替他去押送軍資。再怎樣都不該是他，不該是他的！他是我們穆家最的一個，我還好好的，他怎麽能出事！”
望著穆紅裳溢滿哀痛的雙眸，鄭瑛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絲線裹住了，越纏越緊，絞得他胸口一陣又一陣的悶痛，他掙紮似的伸出手，一把扯住了穆紅裳的手腕，但卻像是被燙到了似的很快鬆開。
鄭瑛迅速將手背到身後，借此掩飾自己失態的行為，但他其實十分慌張，由於急於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因此他對穆紅裳話的語氣，竟然顯得十分嚴厲：“不要胡！不要讓你祖母和母親聽到你這樣的話，她們會很傷心的。”
鄭瑛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不該如此斥責穆紅裳。鄭瑛清楚，穆紅裳是不會當著家裏人的麵，這樣的話的。沉甸甸的負罪感，壓在她心裏許久，她不敢開口，生怕給家裏人增添更多的負擔。
這一次，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在自己麵前坦露了真實的想法，卻遭到了他的如此嚴厲的斥責，這讓鄭瑛開始害怕，怕穆紅裳更加難過，也怕她再也不願意在他麵前如此放鬆坦白。
鄭瑛心理雖然後悔，但不知怎地，臉色反倒顯得更加嚴肅。他急忙開口想要彌補之前的錯誤：“抱歉，是我太急了。你在我麵前，當然什麽都可以。但……”
“我明白的。”穆紅裳抬起頭，朝鄭瑛露出淡淡的微笑：“我知道殿下沒有惡意。其實殿下的沒錯，這話是不能讓長輩們知道的，她們會很傷心的。我也隻是在殿下麵前罷了，畢竟……算了……是我不好。”
聽到穆紅裳這樣，鄭瑛反倒停下了腳步，他站在原地，十分專注地望著穆紅裳的眼睛，開口道：“若是你想開口，我隨時願意聽。在我麵前，你不必掩飾什麽。認識這麽多年了，我與你好歹也算有幾分交情，聽你話，也算是盡一份朋友義務吧。”
這話得一點都不好聽，甚至帶著幾分紆尊降貴、勉勉強強的意味，但不知怎地，穆紅裳就是有種奇異的直覺，她總覺得鄭瑛這幾句話得其實十分誠懇，平時冷淡話少的信王爺，眼下正在努力安慰她。
果然啊！穆紅裳忍不住想，信王爺就是個溫柔細心的好人。
若是她想開口……她想嗎？穆紅裳仔細偏頭思考了片刻。
是想的。她希望能將壓抑在心裏的那些話出來，哪怕是毫無疑義的抱怨，像是發泄一般對鄭瑛也是好的，興許能讓她輕鬆一些。
有些話她不敢對長輩們，也不願意對顧儀蘭和謝淑柔提起，因為怕她們擔心。但是麵對鄭瑛，似乎她並沒有這樣的顧慮。大約是因為鄭瑛與她之間的距離既遙遠又接近，他們相互之間十分熟悉，也能夠相互信任，但關係卻並不親近，情分上亦算不上親密的朋友。
這樣微妙的距離讓穆紅裳覺得既安心又放心，因此那些對著親人和朋友難以出口的話，當著鄭瑛的麵似乎很容易就能出來。但，真的要拖著鄭瑛聽她的那些嘮嘮叨叨嗎？
穆紅裳還是搖了搖頭：“其實我也沒什麽……”
然而穆紅裳一句話還沒完，鄭瑛就搶先開了口：“本王今日去過了刑部衙門，之前還見過孫尚書，忙了一日也沒顧得上喝口茶。等到了書房，你家裏陳先生和孫先生怕是也積了一堆事要找本王商議，還是片刻不得清閑。”
“那……”穆紅裳左右看了看最後比了比不遠處的寶瓶門：“那邊過去是個廳堂，我爹爹以前會在這裏與先生們下棋，不如殿下過去略歇歇，我讓荷葉姐姐端些茶點過來。”
“好。”鄭瑛點點頭，率先朝著寶瓶門的方向走去。他不累也不渴，隻是想找個借口坐下來，哪怕穆紅裳依舊什麽都不想，他也希望能陪她坐一會。
穆紅裳招手叫荷葉走近，低聲吩咐了幾句，荷葉點點頭，很快跑去找人上茶點了。穆紅裳轉過身，走在鄭瑛身後，一邊朝寶瓶門的方向走。鄭瑛回過頭，看著跟在他身後的穆紅裳，臉上嚴肅的神情開始慢慢化開，眼角眉梢間染上些淡淡的溫柔。
但也隻是一瞬間，他很快又轉過身，繼續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