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問計
第四章問計
趙誦在蘇家綢緞鋪內觀察了些時間，不論是貴族婦女家的繡鞋，還是達官貴人的黑靴，或是木屐都有，心裏頭對蘇家製鞋的工藝還是稱奇的，想著這事交給蘇家的掌櫃來操持，也就放心了。
他在店鋪無事可做，且因沒穿過這布靴，所以站久了兩條腿都感覺不自在，此刻的他正找了一張太師椅坐了下去，手裏還端著蘇家小廝端來的茶水，他的目光正注視著茶湯，隻見此茶略顯暗金黃，顏色偏暗，茶湯內並無茶沫，應是下人們過篩掉了，這樣的茶應是發酵過的了，而且茶湯配上這龍泉窯口燒紙的瓷杯，很是名貴奢侈，又極其襯景。
趙誦習慣性的拿著上好的用龍泉窯燒紙的小口瓷杯，淺淺地嗅了一口，鼻腔內充斥著一股淡淡香氣。這茶不錯！趙誦暗道，輕輕地呷了一口，唇齒之間滿是淡淡的苦澀，趙誦很喜歡這種感覺，後世他家家裏就是種茶的，對品茗很是上道。
趙誦不知道這是什麽茶，不免又繼續嚐了幾口，不過他的動作很是安閑，不像是因為口渴了而大口大口地灌著，這也得益於他爺爺的教導，趙家的家訓可不是吃素的。
一炷香時間過後，蘇婉從掌櫃後台盈盈而出，見趙誦正在品茗，於是也就停下腳步，暗暗觀察起來。
蘇家跟丁家、賈家在商業上多有過節，雖說沒在明麵上撕開臉皮，但那丁、賈二人不是善茬，小心駛得萬年船，是以對趙誦的來曆也要一一盤問清楚，但蘇婉是個姑娘家，不好多問，方才本想讓李掌櫃試探一下，可李掌櫃見到那鞋激動萬分，也就沒有多問。
不過即便如此，她也要試探清楚才行，不過與之定了字據，是商業上的合夥人了，有些話也就不好當著趙誦的麵明著問了。
蘇婉在糾結，旋即暗道，“算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日後見人心，若日後遭了難，蘇家勢大必有辦法清除異己的。”
蘇婉正站著，雙眸凝視趙誦，趙誦依舊在品茗，可能是他的習慣性動作實在是舒緩了，與街市茶肆內那些小老百姓不一樣，蘇婉很奇怪這年輕人的身份，因她覺得這年輕男子很懂茶似的。
蘇婉走了過去，趙誦聽見腳步聲，當即回頭，見是蘇婉，便放下茶杯。
“蘇小娘子有事？”
“啊，沒，沒什麽.……”蘇婉這是見趙誦第三次，可這一次蘇婉卻覺得這趙誦看上去好像一個人，可蘇婉仔細一想，愣是想不起來，她就搖搖頭，自歎一聲想多了，卻忙不及問道：“誦哥兒，我看你對品茶很有講究。”
趙誦暗自發笑，知道這隻是粗淺皮毛，若論宋人，肯定要不及的，所以尷尬笑道：“哈哈，喝過一點，算不上講究，不過，這茶實在好喝。”趙誦又沒臉皮問道，“不知是哪裏的茶，可否送我一些。”
“哈哈。”蘇婉捂嘴一笑，淺淺道，“這是龍團鳳餅，你若喜歡，我就叫下人準備一些給你送過去就是了。”
“龍團鳳餅！”趙誦不知被小妮子的笑聲震驚了，還是被龍團鳳餅這四字震到了，總之心裏七上八下的，幸好是人家家裏麵待客用的茶水，不過趙誦沒想到居然龍團鳳餅，怪不得覺得這茶好喝，原來竟然是大內禦茶。說起這龍團鳳餅，趙誦約莫知道一些，此茶出自福建建州鳳凰山北苑，在宋真宗時期被列為宋廷貢茶，徽宗年間，鄭可簡改製“龍團勝雪”，方才他差點驚得從椅子上起身。
“也不怪誦哥兒震驚了，這茶太珍貴了。”蘇婉笑得越發厲害了，他沒想到趙誦也有失態的時候，想到對方的身份，蘇婉打算繼續追問。
“誦哥兒哪裏人氏？”
趙誦聽蘇婉一說，想起王安給他準備的假身份，也就答道：“富陽縣人。”
蘇婉點頭，富陽就在臨安府下，她可以讓府中下人拿著趙誦的畫像去打聽，所以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
而趙誦也是臉色一鬆，神態如初，畢竟那是個假身份，如果真被當麵揭穿，興許會麵臨牢獄之災。
蘇婉則是問了其他問題，比如那白疊子。
這一問，趙誦知道好戲來了，方才他在店裏逛了下，蘇家所操持的紡織品中，有絹、紗、鍛、絲、綿、絮、錦、布（葛麻、苧麻布）等紡織品、毛紡織品，卻偏偏沒見過棉製品。
趙誦心道，這時候的棉花雖然已經傳入中國，但還沒有普及開來，沒有人知道它的經濟價值，而且這白疊子對宋人來說，大部分是作為觀賞植物的，要說後世，那是黃道婆的功勞了，不過眼下趙誦來了，這黃道婆可能要靠邊站了。
“此物不知蘇家宅邸可有？”趙誦問道。
蘇婉搖首，“白疊子，你能畫出來麽，我沒見過，若是見過，改日再讓小廝送過來。”
“也罷，隻是我畫工不好，要出洋相的。”
“無妨，蚓蟲都見過了，害怕鬼畫符麽？”
蘇婉當即命小廝送來紙筆，隻是趙誦對那毛筆有些苦大仇深，所以也就笑了笑。
趙誦也就撂下臉麵，畫了起來，這一畫居然花費了半個時辰，費了不少誠心堂的宣紙，趙誦畫完之後這才扶額交差。
蘇婉看了看，搖搖頭，“沒見過。”
正此刻，蘇家綢緞莊門口忽來了一輛馬車，那馬車的簾子是粉色的，而且花紋上織就的有些線條，在陽光下閃現金色，這馬車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貴，趙誦想到。
蘇婉起身，立即出去迎接，趙誦也隨著蘇婉出門，此刻隻見那馬車停了下去，馬夫立即牽著韁繩拴在路邊拴馬的石柱子上，然後站在馬車旁，十分恭敬的樣子。
緊接著，一青衣小廝模樣之人，邁著細碎的步伐，點頭哈腰，掀開轎簾後，立即本分地彎下腰站在馬車邊上。
從車馬上現行下來的是一個係著紅繩，梳著丫鬟發髻的少女，約莫十三四歲，穿著一身青色衣裳，那丫鬟下了車馬後就站著，一隻手朝著馬車上伸去。
隨後正主來了，那正主外罩一件裘皮，脖子上圈著一白色狐尾，下著一件襖裙，腳踢粉紅色繡鞋，一抬首，隻見此女膚若凝脂，冰肌玉骨，竟比蘇婉冷豔高貴不少，那神態舉止間也是透出一股高冷不可侵犯神情。
“寶兒姐姐你來了。”
蘇婉匆匆迎了上去，趙誦則頷首，站在一側，方才他看到那馬車的裝飾時，就認定那女子不是普通人，再見了那女子一麵，驚為天人，所以此刻神情十分恭敬，不敢有半分差錯。
蘇婉瞥了趙誦一眼，心道這誦哥兒果然是個有眼力見的人，也瞧見趙寶兒姐姐的不凡。
“姐姐今日怎麽來了？”
女子歎氣道：“宮裏麵實在是苦悶了，我又要學刺繡，又要做這幹那的。”
“姐姐可是天潢貴胄，可不是我商賈之女啊。”
“咦，這人是誰？”趙寶兒忽然看到蘇婉身邊的一年輕男子，此人穿著一件直領、對襟，但材質為布衫，頭上一頂東坡巾，麵如冠玉，身材高大，看這打扮應是一個士子。
趙寶兒很是怪異，莫非這人是蘇婉的未來夫婿，但她知道蘇婉不是那樣隨便的女子，所以也就起了捉弄蘇婉的意思。
“小婉兒，這是你未來的夫婿麽？”
說著，趙寶兒踏著青衣小廝的肩膀跳下身，慢慢朝著趙誦這邊走去，蘇婉一看不好，這趙誦畢竟是外人，若是言語之間或是禮節之中出了差錯，頂撞了公主殿下就不好了。
蘇婉沒想到姐姐把趙誦當成了未來夫婿，她看了看趙誦，趙誦站的位置有些遠，而且神態恭敬，“姐姐莫要取笑，這是我鋪子的客人。”
“客人？”趙寶兒神色疑惑看著蘇婉。
蘇婉暗道不好，卻聽趙寶兒道：哎，你今年十六了，也該找夫婿了。”
蘇婉鬆了口氣，卻有些嗔怪，擠了擠眼睛，露出極其委屈的神色，“姐姐十七了，也都沒嫁人，我為什麽要嫁！”說著的時候，還偷偷地抹了抹眼睛。
趙寶兒看到閨中好友這副樣子，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再說下去也就沒意思了，也就不繼續開玩笑了，她忙結束話題。
“哎，今日不談婚論嫁了，我好不容易逃出宮，自然要好好逛逛禦街。”
蘇婉道：“這才差不多。”
“不過妹妹也要注意，你始終待字閨中，日後便是要嫁人的，尋常時候可注意這男女大防，以免吃虧啊。”趙寶兒一個古怪的神色遞了過來。
蘇婉發笑，然後掐了掐趙寶兒的腰肢，“好了，妹妹知道的，姐姐你又說到哪裏去了。”
趙寶兒頓感腰間吃疼起來，苦笑不得，“姐姐也是為你好。”
“好了好了，姐姐再這麽說下去，妹妹就要送客了。”
“哎，不說了不說了。”忽然趙寶兒拍了一下腦袋，“瞧我這腦子，快，玉兒，把宋五嫂魚羹端給小婉兒。”
丫鬟玉兒忙將一食盒遞給蘇婉，蘇婉謝恩，這宋五嫂魚羹可是蘇堤那買來的，沒想到這個公主姐姐還特意大老遠送了吃食過來。
蘇婉接下的同時，趁著空檔忙遞給趙誦一個眼神。
趙誦清楚看到蘇婉的神色，於是立即趕緊告辭，他可不想陪兩位姑奶奶去逛街，要知道這女人一旦逛起街來，就沒完沒了的，趙誦想起曾經就陪前女友逛街，每次一逛街，就累得頭疼腰疼，他可不想再疼一次。
趙誦走了。
……
ps.今人說的“布”，是指棉布，棉花是南宋時才從外城傳入中原，南宋景定（1260-1264年）、鹹淳（1265—1274年）年間，上海稻棉種植、漁鹽蠶絲、棉紡織業日益發達，至明清時期，木棉、文綾，衣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