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試探
第119章試探
翌日辰時,便有宮中的人來驛館迎候阮奕。
來的人是大監。
驛館和鴻臚寺官員都有些駭然。
今日大監親自來迎候,昨日的洗塵宴上,陛下同阮奕交談甚歡,還贈了一枚暖玉給阮奕,周遭都猜得到陛下似是很喜歡同阮奕一處。
「陛下讓奴家來接阮少卿。」大監恭敬有禮。
「勞煩公公。」阮奕心中雖詫異,卻不似王主事等人一臉錯愕。
大監是朝帝身邊的近侍,是替朝帝來的,身份不與旁的鴻臚寺官員一般,故而同阮奕一道上了馬車。
馬車上,大監也代朝帝大致問了幾句,諸如阮少卿驛館住得可還習慣,飲食可還合胃口,若是有什麼不妥之處都可同他說。
這樣的話都是場面上的客套話,阮奕道謝。
南郊馬場離驛館有些遠,大監同阮奕一路,話說得極有水平,也未一直絮絮叨叨,只提了蒼月國中的風土人情,參雜著阮奕家中的事,並不突兀,也不特意,幾乎不露痕迹,但阮奕心中清楚,大監一直在試探他。
且悄無聲息。
阮奕順水推舟,大監問,他便答,似是並無多少心思,也半句沒有多言及朝中和蒼月國中之事,一路都似是在閑談。
大監臉上笑意不斷。
他亦溫和淡然。
等稍後抵達南郊馬場時,騎射已經開始。
阮奕早前並未聽說是何種樣的騎射,是禁軍之中的演練,京中子弟的助興,還是挑選軍中出類拔萃的人才?
每一類騎射,看的人不同,比試的內容也不同。
他本就善騎射,他不知朝帝邀他是有意無意,但今日是朝帝私邀,蒼月國中旁的鴻臚寺官吏並未跟來,只有他一人。
阮奕一路跟隨大監往看台上去,沒有多問。
等到主看台上,才見今日看台上並無旁的觀眾,似是只有主看台上的朝帝和身側一個禁軍頭領打扮的一人,比試的人也穿著禁軍的衣裳,應當是京中禁軍的選拔。
阮奕不知朝帝為何會出席這樣的騎射選拔。
見了他來,朝帝親切招呼,「阮少卿。」
他身側留了空位,阮奕上前,朝他拱手行禮,「阮奕見過朝帝陛下。」
「今日並無朝臣,坐。」朝帝語氣平淡,目光只在他身上略微停留,既而更多的是看向場中的騎射演練和挑選。
阮奕從善如流。
有旁的內侍官上前奉茶,阮奕見朝帝全程都看得認真,也不時會同身側的禁軍頭領交流。
阮奕看了稍許,這應當是南順禁軍中精銳的一支,各個的騎射都不遜,更甚至,阮奕猜想,都不是禁軍……
阮奕沒吱聲,聽朝帝和身側的禁軍頭領挑選了方才這一輪中表現最好的人,讓人留了名冊。
場中暫歇,朝帝身側的禁軍頭領也下了場中去,朝帝才轉向阮奕,自然道,「聽聞阮少卿早前也喜歡騎射?」
朝帝今日一改昨日的風格,直截了當,沒有多寒暄旁的,好似昨日是因為有一眾官員在,不得不客套,而今日,似是只有他二人,朝帝的言簡意賅。
阮奕笑道,「國中順帝陛下出自軍中,喜歡看後輩騎射,所以,京中子弟多擅長。」
言外之意,並非他特殊。
朝帝笑了笑,乍一聽阮奕的說話,親和自然,但似是實則滴水不漏,聽不出旁東西,也句句都將自己摘得乾淨,說得都是蒼月國中之事,朝帝本是問得他個人,卻被他一句帶回去。
朝帝端起茶盞,沒有戳穿。
正好,先前的禁軍頭領踱步到看台下,拱手道,「陛下,可以開始第二輪嗎?」
「開始吧。」朝帝應聲。
場中擊鼓聲響起,果真,第二輪比試又起。
朝帝繼續道,「聽聞早前阮少卿從馬上摔下來,好一陣子才好,不知是真有其事,還是坊間傳聞?」
他的目光在場中,只是偶爾看向他,彷彿並不突兀。
阮奕應道,「是有其事,多賴父親母親誠心,自處求醫,一直堅持不懈才有了後來恢復。」
朝帝頷首,溫和笑道,「阮少卿是福澤之人。」
一個摔傻的人,能忽然間恢復,是少有。只是,上一世的阮奕也是忽然恢復的,不過這一世的時間提前罷了,朝帝並不覺得有何不妥與特別之處。
阮奕道,「陛下喚我阮奕即可。」
朝帝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繼續道,「聽聞你夫人同你的婚事是幼時便定下的?」
阮奕莞爾,「是幼時定過親,後來我出事,內子亦未嫌棄過我。」
朝帝也跟著笑了笑,點了點頭。
所以上一世,他夫人去世后,他一直沒有再娶。
阮奕是個重情義,又念舊的人。
這樣的人,很難為旁人所用。
朝帝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倒是可惜了。
他是記得上一世,阮奕死後,趙江鶴任了蒼月國中的右相,他也是很久之後才知曉,原來趙江鶴是阮奕的岳父。
阮奕死後,趙江鶴任右相,蒼月朝中的重心便在維穩,趙江鶴也並未像阮奕在時一樣,將重心放在通商貿,興水路,以及在周遭諸國的關係之中斡旋。
阮奕善於施壓與合作,趙江鶴則是手段狠且准。
阮奕師從宴書臣,看重藏富於民,但比起早前的宴書臣來,更大膽和激進,兩人與後來的趙江鶴截然相反。
往後的十餘年裡,蒼月依舊鼎盛,但這等鼎盛是有些末路的鼎盛,遠不如後來行阮奕之風的燕韓,長風,南順……
朝帝輕抿了一口茶盞,眼下的阮奕尚未成氣候,也好對付,如若留不下,便不留,要永絕後患。
除了一個阮奕,還有宴書臣依然在。比阮奕更難對付的,許是宴書臣。
但宴書臣同順帝一道,是從早前的內亂中走來的,思量更多,顧忌也多,並不如阮奕大刀闊斧。
阮奕比宴書臣年輕,熬死一個宴書臣,比熬死一個阮奕容易。
朝帝笑笑,口中道,「聽聞順帝後宮只有皇后一人,伉儷情深,令人艷羨。」
他話題自然而然切到順帝身上,這一世順帝仍在,朝政仍在順帝手中,他是想從阮奕這裡多聽他說起。
阮奕卻是低眉笑了笑,沒有應聲,悄無聲息將朝帝的話堵了回去。
朝帝也未應聲。
又看了些時候騎射,朝帝又道,「阮家一門三傑,你父兄皆在朝中為官,你是東宮的伴讀洗馬,眼下又居高位,可會怕日後的阮家風頭太盛?」
朝帝忽得話鋒一轉,阮奕微微愣了愣。
朝帝放下茶盞,饒有興緻看他表情,阮奕很快卻道,「但行善事,莫問前程。」
朝帝朗聲笑開,「好一個但行善事,莫問前程。」
朝帝撐手起身,「阮奕,隨朕下場去看看吧。」
「是。」阮奕隨同一道起身。
走到場中近距離觀看,和在看台上看是全然不同的兩種心境,朝帝會問阮奕覺得這人如何,阮奕亦會如實作答,何處好,何處不好。
他說的中肯,亦未有隱瞞,朝帝別有深意看他幾眼,「阮奕,你若是南順國中之人,朕定與你君臣無隙。」
阮奕順勢笑了笑。
朝帝從馬場東側一直走到西側,身邊的騎射聲,叫喊聲不斷,頗有些氣勢。
朝帝嘆道,「南順偏安一隅久矣,騎射不比蒼月。」
他話中有話,阮奕卻應,「騎射最好的當屬巴爾,只是看用在何處,陛下覺得可是?」
阮奕是很聰明,且當聰明的時候聰明,當藏拙的時候藏拙。
大凡他的話題涉及到蒼月,南順,巴爾諸國的國事,阮奕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或據理力爭,或從中周旋,但大凡說到他自己和阮家,阮奕便是藏拙。
朝帝也不戳穿,只順著他的話,繼續道,「百餘年前,南順同巴爾也曾交戰過,苦不堪言,如今的巴爾,似是沒那麼大的野心,從幾十年前起,便收斂了許多,也不知可會一直如此?」
他是知曉上一世不久后,蒼月就和巴爾起了戰事,只是他認定這時候的阮奕並不知曉。
阮奕應道,「戰與不戰,要看雙方。如今巴爾與周遭諸國皆有商貿,互通有無,民生比早前富足,冬日也未缺過糧食,不再逐水草而生,也不會因缺糧食而南下騷擾周遭諸國,很少主動生亂;如今的南順在陛下的治理下,國泰民安,兵強馬壯,足以震懾巴爾不會輕易挑事,這都是雙方博弈的結果。若有一方失衡,戰亂還會起。」
「有道理。」朝帝是沒想到他會如此通透。
前一世,便是因為蒼月內亂,倒是巴爾覺得有機可趁。
國與國之間從來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朝帝不由多看了阮奕一眼,嘆道,「阮奕,你是蒼月國中不可多得的相才,順帝和東宮應當重用你。」
阮奕也看了他一眼,恭敬道,「陛下過譽,方才一番話,皆是老師所授罷了。」
一言以敝,都推到宴叔叔身上便是。
朝帝低眉笑笑,果真又藏拙。
……
大監送阮奕上了馬車。
先前朝帝身邊的禁軍統領上前,「陛下今日同阮奕聊得如何?」
朝帝看了看他,沉聲道,「可惜了,今日之後,我倒是更喜歡他幾分,卻也知曉,他不會為我南順所用,但日後的事,誰又說得准呢?許是,還有轉機,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