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十里亭
第086章十里亭
內屋中,炭暖燒得「嗶啵」作響。
趙錦諾坐在案幾一側的小榻上,案幾另一側,阮奕單手拄著下顎,整個眉頭都擰巴成一團,「你是說,你有老師在南順京中?」
趙錦諾頷首,「老師年事高了,年關時候又是他老人家六十大壽,師娘想讓我去一趟。」
阮奕豈止眉頭擰巴成一團,簡直內心都擰巴成一團。
前一世,他究竟有多少關於她的事情,他是不知曉的?
阮奕看著她,卻忽然想起這一幕,他是有些印象的。
那時候的十月中旬,柱子帶了磚磚從新沂來京中,但十一月的時候,阿玉便讓柱子出了趟遠門,到了來年二月初才回來。
那時候,阿玉是告訴他,她有非常重要的長輩年關時候過生日,她很想去,但去不了,所以只能讓柱子替她去送生辰賀禮。
他當時嘟著嘴,傻乎乎問她,為什麼不自己去?
她輕輕捏了捏他的臉,修長的羽睫眨了眨,唇畔笑道,「我若去了,大白兔要怎麼辦?自己在家裡哭,還是跟著攆路?」
他笑眯眯討好道,「阿玉,你可以帶我一起去呀!」
她托腮笑道,「太遠了,爹娘會擔心的,而且又在年關,不合適。」
他認真道,「但娘親說,只要我同阿玉一處,她就不擔心啊。」
她依舊托腮,笑眯眯他笑,「但我不想和傻子一起去呀。」
「阿玉!你嫌棄傻子!」他惱意跺著腳,「我就要去!就要去!」
她本就坐在苑中暖亭的石桌前,喚他到跟前來。等他嘟著嘴上前,起身擁上他,他愣了愣,她在他懷中溫聲道,「你也知道你是小傻子呀,萬一在路上走丟了怎麼辦?我上哪裡找小傻子去?」
他真有思慮,「那我一直牽著阿玉就不會走丟了。」
她忍俊,「那大白呢?誰照顧大白?」
他想都未想,「大白也一起去啊。」
趙錦諾闔眸,臉上笑意更濃,「大白兔,日後穩妥了,你再陪我一道去,好不好?」
他再次不滿嘟嘴,「阿玉,你這是敷衍傻子呢!」
她伸手攬上他後頸,溫柔道,「嗯,可不好糊弄呢,是不是?」
他莫名臉紅。
……
阮奕單手拄著下顎,忽得想起早前時候,竟微微出神了去。
「阮奕……」趙錦諾再喚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臉色似是還有些紅。
趙錦諾奇怪看他,「你臉紅什麼?」
有嗎?他愣了愣,實在不知道怎麼同她說,他想起那時候她為了哄他……
阮奕清然轉移開話題,「我記得在容光寺的時候,你說教你讀書識字的人是媛姨。」
他過度得自然。
她方才提到師母,那應當同媛姨無關。
她的老師還有旁人才對。
果真,趙錦諾微微垂眸,輕聲道,「是教我畫畫的老師……」
反正眉頭都擰巴成一團了,阮奕臉上也不差這些了,「你特意去南順……學畫畫?」
修長的羽睫眨了眨,兀自頷首。
阮奕輕笑一聲,溫和道,「阿玉,你是不是畫得很好。」
「還行……吧……」她支吾。
他記得早前見過她畫畫,但是極少見的時候,他終日纏著她鬧騰,亦要同她一道去玩,她很少有閑暇時候能安心畫畫。
他真想起過她畫畫,他就在一旁搗亂,後來他摸了她一臉墨,她亦摸了他一臉。
最後他興緻起了非要抱著她轉圈,而後兩個人一起摔了下去。
她的手傷了三個月。
後來她只能找他不在,或安靜的時候作畫,他都不知曉。
她過世后,他才在她早前藏好的木箱里看到過她剛畫好一半的底圖,圖中畫的人是他,只畫了半身,也還未來得及描色。
那幅殘缺的畫一直收在他房中,他卻不敢睹物思人。
他那時一直以為她是心血來潮畫得他,卻不知曉她本就是喜歡畫畫的。
彷彿自從她嫁了他,照顧她,便連她最喜歡的都疏遠了。
他心裡微瀾,亦心生護短。
他也不單手撐著下顎了,直接伸手抱起她,認真道,「阿玉,真想去嗎?」
她也攬上他後頸,輕「嗯」一聲。
他溫聲道,「去南順的路上不會帶女眷,只能扮作男裝,隊伍中隨行的除了登記在冊的鴻臚寺官員和禁軍之外,我身邊是能帶一個小廝,原本應帶周亮,你若要去,便讓他留在府中……」
「真的?」她眸間星光熠熠。
「嗯。」他輕聲應她。
她遲疑,「會不會不便?若是被人知曉,你會不會……」
他並未否認,嘴角卻微微揚了揚,「你都呆在我身邊就是,路上在我馬車裡,驛館下榻時和我一處,便是旁人看出什麼,南順的人自然不會管,此行我是主使,鴻臚寺中的主事不會生事,禁軍中,我會同袁進招呼,不會生亂子。」
她眸間真是欣喜,「大白兔……」
他溫文笑了笑,「只是等到南順的月余,我應當都無時間陪你一處……」
她眼中的笑意也浮上眉梢,「我自己一處就好,不用擔心我。」
他囑咐,「去到何處都要讓禁軍跟著。」
「嗯。」她頷首,只是又頓了頓,「爹娘那裡怎麼辦?」
要離京四五月,中途還有個年關,不是小事,亦不好糊弄過去。
他鼻尖貼上她鼻尖,「阿玉,家中的事,我來想辦法就是。」
她忽得心中激動不知當如何表達,只得俯身擁緊他,「阿奕,你怎麼這麼好?」
她整個人近乎掛在他脖子上,他微微踉蹌,嘴角卻又忍不住勾了勾,「你的大白兔,不對你好,該對誰好?」
她在他懷中坐直了看他,因為坐直,便高出了他許多,俯眼看他時,認真道,「我真的畫的很好……就是,一幅畫可以價值千金那種……」
他輕「嘶」一聲,眉頭擰得更緊,探究道,「趙錦諾,要不你好好同我說說,你這些年在新沂的莊子上還幹了些什麼事兒?」
趙錦諾笑道,「都告訴你了呀……」
他微微挑眉,她吻上他皺緊的眉頭。
下一刻,在她的驚呼聲中,他抱著她翻身滾在案幾一側的小榻上,袖間帶得一側的水杯摔在地上,清脆幾聲。
宋媽媽聽到屋中動靜,嚇了一跳,怕是出事,連串腳步聲往內屋這邊來。
趙錦諾惱火看他,他將她護在懷中,對行至內屋門口的宋媽媽道,「宋媽媽,我同阿玉鬧著玩呢,不必進來了,有人怕羞。」
宋媽媽微楞,自是忽然會意過來,趕緊咳了兩聲,意思是自己並未進來。
趙錦諾這才從他懷中探出半個腦袋出來。
阮奕笑出聲來。
趙錦諾忽然攬著他後頸,坐起身來,咬上他肩膀。
「啊!」他吃痛一聲,遂又趕緊噤聲,喊痛變成了悶哼,怕被宋媽媽聽見。
屋外的宋媽媽才將轉身,這又愣住,怎麼聽都不像鬧著玩的動靜,只是這聲是阮奕發出的,一聽便覺得是真痛了,宋媽媽便想也想的到,是自己家的大小姐在欺負姑爺。
宋媽媽笑笑。
等腳步聲離遠,阮奕才惱道,「二奶奶,我怎麼早前不知道你會咬人的!」
「疼嗎?」她眸間瀲灧,悠悠看他。
「你說呢?」他話音剛落,她寬下他衣領,「我吹吹……」
他僵住。
她的呼吸若呵氣幽蘭般輕撫在他的肩頭,吹了一次,又吹了一次,而後看他,「還疼嗎?」
他喉間輕輕咽了咽,沉聲道,「唔,現在似是渾身都疼……」
……
翌日巳時前後,阮奕便已在城郊十里亭處等候。
今日要迎寧遠侯,阮奕並未早朝。
十里亭處,阮奕一身鴻臚寺丞的深藍官袍,束上黑底炫金花紋的腰帶,在一眾應接的禁軍隊伍前顯得尤為風采卓然。
自今晨入朝起,臉上便掛著笑意,直到十里亭都還未下去。
袁開陽「嘖嘖」嘆道,「果真是新婚呀,神采奕奕,丰神俊朗!」
阮奕一本正經朝著他嘆道,「等你成親就知道了……」
袁開陽沒好氣,「得意個勁兒吧你。」
兩人遂都笑笑,看向遠處。
袁開陽嘆道,「也不知寧遠侯什麼時候來……」
阮奕道,「早前有消息到鴻臚寺,說晨間人就從籩城驛館出來了,怎麼走也應當晌午前後到了,我們巳時在這裡等,禮數應是周全了。」
阮奕言罷,餘光瞥向一側不遠處的涼茶鋪子,內里似是坐了一人,悠悠閑閑在吃著花生,飲著茶,應當是也在等人。
阮奕看他的時候,他也正好看了阮奕一眼,禮貌頷首。
看模樣,應當不是蒼月國中之人,也是旅人,阮奕也頷首。
他嘴角勾了勾,端起茶水輕抿一口。
……
阮奕同袁開陽一道從巳時等到午時,又從午時等到正午過後。
兩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不會出什麼問題吧。」袁開陽遲疑。
阮奕搖頭,「不應當才是,自寧遠侯入朔城,應當就有鴻臚寺主事跟著,還有禁軍護送,若是出事,一早就有消息傳來了……」
袁開陽看他,「我怎麼覺得有些古怪?」
阮奕淡聲道,「再等等。」
袁開陽頷首,也只得如此。
他國使節入京當走南城門,有鴻臚寺的人跟著,不會出錯,籩城驛館到南城門只有這條路。
正午過後,很快便到未時。
等到未時,人還未出現,袁開陽便遣了禁軍去前面打探。
從巳時到眼下,滴水未進,也未吃東西,袁開陽有些惱意在臉上,阮奕倒是淡然得多,記憶中寧遠侯入京不久就同范逸打了架,翌日又打了回來,本身就是個能惹事的主,聽聞在南順京中就不怎麼好相與,但身份地位特殊,先帝和新帝都護著,在國中地位卓然。
眼下南順能派這麼個人來,就做好了雞飛狗跳的準備。
相比起袁開陽的燥意,阮奕明顯平靜。
涼茶鋪子內,韓盛饒有興緻得又要了一小蝶花生,一面吃著花生,一面喝著茶。
阮奕目光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麼一般,緩緩轉眸看向一側涼茶鋪子中的人——他們是從巳時等到現在,但有人似是有何從巳時等到現在。
未免,也同樣等的太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