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心灰意冷
母親是四十歲那年生的我,老來得女,加倍寵愛,從小到大沒讓我過受過一絲委屈,家裏最好的東西從來都是我的。
即便後來我考上大學,也從來沒有因為年老家貧虧過我一分錢財。
這些年我日子艱難,母親常常接濟,兄弟姐妹哪家都不去,卻隻幫我一個人領尚尚。??
我一直以為天高海闊,來日方長,卻原來天有極,海有疆,人生四季,世事無常。
我的悲傷,這無處可訴的悲傷,不是這淺淺的幾巴掌能遣散的,如果可以,我寧願此刻是我躺在那張床上。
“舅舅,不要打媽媽了,不要打,不要打!”
尚尚哭著喊著從婆婆的懷裏跳下來,用他小小的身軀護著我。
我茫然的伸手抱著他,像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沈修慕也衝過來將我護在身下,大聲道歉說大哥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沒有照顧好媽,跟雪兒沒有關係,雪兒已經夠難過了,你如果要她償命,就先把我的命拿去……
其他兄弟姐妹見狀開始則過來好言相勸,好說歹說才將瘋狂的大哥勸住。
“你們這些大人,總是喜歡打架,哼,我不跟你們玩了!”
尚尚發起脾氣,拉著我的手就要走。我一把推開把我護在身下的沈修慕,含淚問他:
“為什麽會這樣?我走的時候媽不是還好好的嗎?你好好的告訴我到底是什麽回事?為什麽媽住院兩天了你才打電話通知我?沈修慕,你看著我的眼睛,給我一個真實的答案?”
“對不起,雪兒,對不起!”
沈修慕雙手捧著我的臉哭得無所適從,眼裏的誠懇讓人不忍苛責。
“是我錯了,是我的錯,五天前媽媽來K城,我帶著她們兩個老人玩了兩天。”
“直到前天晚上,我臨時有事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的路上媽媽就打電話給我,說媽因為背尚尚摔倒,頭撞在茶幾上出血了。
“我當時就打了電話叫救護車,想著這隻是小傷應該沒事就沒通知你,誰知道今天……今天會突然一下子……雪兒,對不起,你打我吧,是我沒有照顧好媽,你打我……你打我啊……”
說著話,拉過我的手向自己臉上狠狠扇去,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不停的扇著,直到我的手都疼了,拚命掙紮才罷手。
我怔怔看著這一切,看著對我麵色不善的親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尚尚,真假難辨的尚沈修慕……驀然間覺得一切人與事都疏遠了,這個世間無比熱鬧,卻與我再無親近。
能去怪誰?
分身乏術的沈修慕,還是幼不更事的尚尚?
恩怨恩怨,總歸是有恩的來曆,怨的去處。可世事無常,常讓恩無處放,怨不得消。我失去了今生唯一的一處淨土,卻無法追責誰之過錯。
“雪兒,對不起……”沈修慕抱著我,傷心欲絕,涕淚齊下,高大的身材將我籠罩在能護住的範圍,整個身子都心疼得顫抖。
我從不否認沈修慕是愛我的,這些抽在我臉上的耳光,大約比抽在他臉上還疼。
我推開他,一步一步挪到母親身前,拉著她的手放在我臉上,眼淚無聲滑落。
總歸錯誤是我,我就不該讓七十多歲的母親來替我照管孩子,不該為了婚姻的雞毛蒜皮離開母親去其他的地方,我就不該為一己之私,丟下老母幼兒去追求什麽快意恩仇。
那時的心灰意冷,一語不足以言表。母親離開的原因是腦出血,又因為堵車等原因錯過最佳搶救時間……母親終究是為了我,奉獻了生命裏最後一絲餘熱。
十二月十七日,母親葬禮。
瓢潑的冬雨如約而至,人們說,下葬時下雨是福氣,說明所葬之人天都憐惜,去了另一個世界必定護佑後人福壽綿長。
我跪在墓前,沒有打傘,冬天的冷雨夾著寒風,刮在身上像刀子一樣的疼。
而我隻是跪著,全然的絕望和孤獨,讓我找不到任何的前路和歸途。
在這期間一直是沈修慕陪著我,我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寸步不離。
“沈修慕,怎麽辦?我沒有媽媽了,以後我就都沒有家了!”我絕望的跟他說,悲傷已經不是唯一的感受,更多的是無助和寂寥。
這天地悠悠,無限廣闊的時間和空間,我再尋不到一個人,能讓我想起來就想唱兒歌,聽小調,一年四季,溫暖如春。
“沒關係的,清雪,我永遠是你的家,隻要我還好好活著,就會把你護得好好的。”
沈修慕擁我入懷,說你看我們現在日子已經越過越好了,以後你就別去工作了吧,回來帶著孩子,我們一家人好好生活。
我信了,點點頭說好。
一月,我回到學校辭職,校方自是再三挽留,楊康也勸了我很多,但我去意已決,不得已,他們隻能放我走。
然而沒想到的是,由於悲傷過度,我回來沒兩天就病倒了,病得很嚴重,尚尚又需要人照顧。其時正是沈修慕賺了點小錢,於是便雇了保姆來照顧我們母子。
沒了工作閑在家裏,生活似乎又開始死水無波,過往的一切愛恨都因為一場生死離別開始慢慢沉淪。
我不再有夢想和激情,整個人畫地為牢地做起了鵪鶉。直到半個月後,尚尚和婆婆的一次視頻,像冰水一樣將我從渾渾噩噩中澆醒。
那天是母親去世後尚尚第一次跟婆婆相見,然而視頻開頭尚尚卻蒙了眼睛說:“奶奶,我討厭你,是你把外婆推倒的,我沒有外婆了,我討厭你,再也不要見到你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等掛了電話,我抱住尚尚很嚴肅的問他:“尚尚,跟媽媽好好說,奶奶真的推了外婆嗎?”
“真的呀!”
尚尚仰著天真的小臉,很生氣地跑過去指著茶幾的一角說。
“這裏,奶奶推外婆,外婆撞在這個角上,外婆流血了,嘴巴和鼻子都流血……尚尚很害怕……害怕得哭了……”
刹那之間,我的世界天旋地轉。
尚尚不會說謊,不會有能力編出這樣殘忍的情節,他這麽說,那便是真的發生過。
我一把將尚尚抱進懷裏,安撫尚尚,自己也害怕得發抖。
我已知人心難測,卻未知難測到這個地步。
怪不得沈修慕要在事發兩天後才給我打電話,怪不得我查不到母親出事當天的監控記錄(尚尚滿周歲時我們曾請過保姆,為孩子安全裝過監控)。
原來這一切,本來就是一場見不得光的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