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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入宮赴宴

  冬月初二,是皇後的壽辰。


  宮中早在一個禮拜前便發來了宴帖。


  皇後生辰,宴請的都是各府世家女眷及皇室宗親,宴會也是在皇後的慈元宮舉行,外臣男子是不必參加的。


  武安侯府是皇族宗親,男子也是要去赴宴的。隻是前幾日皇上發派了任務,讓武安侯去福州督辦一項重要的差事,江川擔憂父親,怕父親再次受傷,便隨著一同前往,此時二人皆不在京中。


  所以,這次武安侯府便隻有武安侯的新夫人,以及江淵前去宮中赴宴。


  赴宴這天上午,江淵坐在房裏的梳妝台前,低頭看著手裏的宴帖無聲地歎了口氣。


  在她長大後的這些年裏,除了重要的宮宴必須進宮赴宴,不然平日她是萬萬不願主動入宮的。


  父王總教導她,宮裏不像府裏,府裏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想做什麽做什麽。但皇宮不一樣,那裏是天子住的地方,那是守規矩的地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著。


  更何況武安侯府近幾年一直備受榮寵,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等著看武安侯府的笑話。出了府,入了宮,代表的便是整個武安侯府的顏麵,萬事都需謹言慎行。


  這次沒有父兄在身邊也就算了,自己還要和張如秋一起赴宴,真是讓她好生煩擾。


  “好了,郡主。”雲竹滿意地看著自己今日為郡主梳的發髻,自己這雙手真是越來越巧了。


  江淵無精打采地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今日雲竹為她梳了一個垂掛髻,兩邊發髻上都用紅石榴寶石發簪做點綴,加上粉黛如豔的妝容,襯得人越發明豔。


  江淵此時並無意欣賞自己裝扮,一臉愁容地抱著手爐起身走出內房,走到了外屋的門前。


  她剛掀開外屋大門掛著的棉門簾的一角,一股刺骨的寒風便趁機鑽了進來,刺得她身體不由自主地猛然一顫,江淵連忙縮回手放下門簾,抱著手中的手爐反複摩挲取暖。


  外屋裏沒有燒地籠,雖平日有棉門簾擋著風,整個屋子卻還是有些寒涼。


  江淵坐在一處座椅上,手裏緊抱手爐,正想著今日入宮的一些需要注意的東西。


  雲竹從繼續收拾完出來,見郡主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發著呆,想著她許是剛睡醒沒多久,此刻還在醒神呢。


  於是她貼心地搬來一個火爐,生了火。放在江淵身邊,讓她取取暖。然後又為她倒了杯熱茶放在一旁,便出屋準備進宮的一些東西了。


  “榕與。”雖然不知道榕與此刻在哪處,但江淵知道他一定在離自己召之即來的地方,於是她便向門口的方向喚了聲他的名字。


  果然,門簾掀動,榕與從外麵走了進來。


  外麵天寒地凍,自己站在外麵已是許久。他怕自己周身的寒氣會帶給江淵,便站在了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


  “離我近點。”江淵打量著榕與。


  他薄唇緊抿,眼神平靜如水,他神情如常,麵色卻有著發白。發絲間被風露浸濕,顯然他在外麵已站了許久,再看他兩邊垂落的手,被寒冬凍得通紅,這個人啊。


  江淵看得心口一疼,她連忙起身走到榕與麵前,將手中的手爐放到了他的手裏。


  榕與詫異地看著江淵,正欲把手中手爐交還給她,說自己不需要。不料卻被江淵威脅性地一瞪,於是他便收回了手,雙手抱著手中的手爐。


  手中突然傳來暖意熨帖地直通心底,讓他身心都變得溫暖起來。


  “以後不用守在我門口了,冷得很。”我也心疼,後半句話江淵在心底默默說著。想象他每日便是這麽在門外守著,經受著寒風洗禮,她都心疼死了。


  榕與見江淵皺著眉頭望著她,眼中滿是憂色,他知道她這是在擔心,便點頭應著:“好。”他的阿淵有她自己對人好的方式。


  江淵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帶到了火爐前坐下。


  “今日入宮,你不用跟我去了。宴席間多是女眷,你去了恐有些不便,我今天放你一天假,你就待在府中吧。”江淵找了個借口想讓榕與好好休息一下。


  榕與心裏明白江淵的用意,他不是一個扭捏之人,既然她已經在想方設法為他好了,他自然不會拂她的意。


  於是他猶豫了會兒,便點頭答應。


  江淵見他答應,瞬間眉眼彎彎。


  夜晚,慈元殿。


  偌大的宮城夜晚寒風呼嘯,夜涼如水。而金碧輝煌的慈元宮殿內卻是燈火通明,歌舞升平,一片熱鬧繁盛之景。


  江淵坐在席間,看著麵前大殿中央舞女們起舞的妖嬈身姿,興趣懨懨。


  她冷眼看了眼坐在她身旁的張如秋,隻覺備感煎熬,恨不得時間快點流逝,隻想馬上出宮回府。


  “我勸你還是早些適應吧,畢竟以後這種場合,我都會一同出席。”張如秋突然低聲發話。


  江淵偏頭望去,隻見她的目光依然在欣賞著歌舞,嘴角掛著得誌的笑意。


  她手裏緊緊拽著衣角不好發作,隻能默默地深呼吸一口氣,目光恨恨地瞪了一眼張如秋,然後順手舉起案前的果酒利落地仰頭飲下。


  坐在高位的皇後心情愉悅地欣賞著大殿中央的歌舞。


  她目光從容地掃視著席間的世家貴女們。今日她是有私心的,她想借今日設宴的機會,為她的太子物色太子妃。


  觀察了許久,倒是有幾位入眼的人選,隻是還需仔細琢磨了解。


  這時她的目光不經意掃到她右下角的江淵身上,眼神不由地頓了一瞬。這丫頭許久不見,倒是長得越發明豔動人了。


  “長明啊,哀家倒是許久沒見你了,哀家記得你小時候經常入宮和皇子們玩耍,怎的這些年裏,你鮮少入宮。莫非是誰得罪了你?”皇後語氣悠悠地開口,麵上浮現幾分笑意。


  被皇後突然叫到,江淵心裏猛跳了一下,她慌忙回過神來,正了正臉色。


  皇後的問話使江淵有些措手不及,她目光忍不住輕輕掃了眼坐在她斜對麵的江裴安。


  隻見他一身紫青祥雲袍端坐在席案前,氣場陰冷,卻坐得一身貴氣。他麵色淡淡,目光清冷地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看似悠閑,似乎並沒有注意皇後的話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好似與他無關。


  江淵收回視線,神情認真地轉身向皇後頷首回答:“皇後言重了,宮中並沒有人得罪長明。隻是父王常常教導長明,如今長大了應有真正的郡主風範與女子的溫婉,不宜再貪玩。”


  聽著江淵誠懇的回答,皇後讚同地點了點頭:“嗯。你父王說得沒錯。你如今這般年齡與身份,的確應端莊識體,不可再像小孩般不成規矩。”


  江淵識禮恭敬地附和著。她見皇後注意力又轉向殿中央的歌舞未再有想追問的意思,她才坐回原位,不由地在心中鬆了口氣。


  她抬頭又默默地看向江裴安,他依然是一副淡然的姿態,冷森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


  這些年裏她突然鮮少進宮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江裴安啊。


  她始終忘不了那年他弑母的場景,他滿手滿身沾著他母妃的鮮血,眼神似修羅般地轉頭盯著她。


  他把她抵在牆角,雙手掐著她的脖子威脅著她,他麵目猙獰,就像鬼煞一般。那些場景曆曆在目,至今都猶如夢魘。


  江淵甚至覺得江裴安當時是真的想掐死她,畢竟她撞見了他的秘密。


  所以後來她懼他,怕他,遠離他,不再入宮找他。直到今日,她也依然不敢主動靠近他。


  江淵正陷入沉思時,那邊的江裴安仿佛有了感應般,視線朝她的方向投去。


  見江裴安的目光正看向她,他深如黑潭的眼眸中看不透情緒。


  江淵慌亂地低下頭,隻覺渾身發寒,心跳如鼓。她無法在這裏待下去,便趁著大殿中大家正熱鬧的歡聲笑語與鶯歌燕舞的場麵裏,悄聲逃了出殿。


  一出大殿,一股凜冽的冷風便立馬撲麵而來,江淵的臉被刮得生疼。她不禁打了個冷顫,裹緊自己的絨毛披風。


  她站在殿外的台階上,抬頭望著夜空,今夜的夜色如她此刻心情一般低沉,黑壓壓的一片,什麽都不看見。


  她在心口感慨,不知何時才能直視江裴安,才能不懼怕他,才能不從他麵前慌亂逃跑。


  但這輩子好像都亦如此了吧。想到這裏,江淵不由地在心底深歎了口氣。


  “站在這裏做什麽?”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從江淵身後傳來。


  江淵身形一頓,猛然回過身,便看見江裴安身形筆挺地站在身後處,離自己不遠不近的距離。


  “江,參加二皇子殿下。”江淵差點習慣性脫口叫出江裴安的名字,還好自己及時反應了過來。


  今時不同往日,早已不再是以往年幼的光景,她再也不能那般理所當然又毫無顧忌地一遍遍直呼他的名諱了。


  江裴安緩緩走近她,他的身影背著大殿透出的光,隻能勉強看清他麵上的棱角,和那雙目如黑曜的眼睛。


  “為何逃出來?”江裴安低聲開口,語氣沉沉,目有幽光地注視著眼下的少女。


  剛在大殿上便見她一副心事沉沉的樣子,他本不想管,但見她慌亂逃離殿中,他卻還是跟了出來。


  江淵抬頭看著麵前的江裴安,他的眼裏好似有個黑色的漩渦,吸食著一切事物。江淵被他的這種眼神看得透不過氣,便眼神閃爍不定地應付著他:“我隻是覺得殿中太悶,想出來透透氣。”


  “長明,你在怕我吧。”江裴安用陳述的語氣,淡淡地開口。他看似不以為意的一句,卻恰到好處地戳中江淵的內心。


  江淵一時怔然,麵有詫異地看向他。隻見他麵色從容,眼神幽暗,使人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緒。


  是啊,他可是江裴安呀。他從小便比同齡人沉著老成,心思繁瑣縝密。這些年裏,為爭那高位,他攻於心計,玩弄朝堂權術。她這點心思在他麵前,他又怎會看不穿呢。


  江淵認命般地輕輕點頭。


  見江淵這般坦然承認,江裴安不由地哼笑出聲。看來那件事給這丫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到今日都還忌憚著。


  江裴安心底突然生出一絲無奈,當初那個唯一敢直呼他名諱,整天纏在他身邊的小丫頭,如今竟會這般懼怕她,讓他倒有點沒辦法。


  這麽多年,有些印象已成了定性,他也不願再作解釋。但如若時間倒退重來,他依然會那麽做。


  夜涼如水,寒風嗚咽。當又一陣冷風迎麵襲來時,江淵不由地瑟縮著脖子將臉埋在披風的絨毛裏。


  她目光不經意一掃,這才瞧見江裴安身著單薄,未披狐氅出來,他不冷嗎?

  江淵不禁眉頭微顰,語氣自然地絮叨著他:“天這麽冷,怎麽不披個大氅出來,會生病的,還是進去吧。”


  江淵潛意識裏的關心使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失禮,就好像兩人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江裴安也被江淵久違的關切弄得一陣頓然,幽黑冷冽的眼中閃出幾絲異樣的光出來。


  “江裴安,你穿那麽少就出來,會生病的。”


  ……


  “江裴安,慢點吃飯,會噎到的。”


  ……


  “江裴安,我聽馮喜說你昨晚又通宵熬夜了,你好不聽話。”


  ……


  “江裴安,我好想搬來和你一同住啊,這樣就有人照顧你啦。”


  ……


  往事若浮光掠影在腦海中閃爍而來,孩童時的江淵曾經對他那些理直氣壯的關心好似曆曆在目。江裴安隻覺得時光交錯,舊事重疊,使人恍惚。


  江淵見江裴安怔愣在原處若有所思,臉上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她還未來得及去深究,江裴安臉上神色便瞬間又恢複了原樣,深深沉沉,捉摸不透。


  “進去吧。”江裴安冷冷吐出幾個字後便自顧地轉身向大殿走去。


  江淵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失禮。她懊惱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然後垂喪著頭,也悻悻地跟在後麵往大殿走去。


  江裴安沒有再回頭看江淵一眼,他邊往大殿走去,臉上的神情邊變化一分,直到最後嘴角開始有了上揚的弧度。


  這丫頭啊,即使如今再怎麽懼怕他,她潛意識裏對他的關心依然未變,剛才在大殿裏皇後問她話時,她也在下意識圓謊護著他,她啊,依然是當年那個絮叨聒噪又無禮的小阿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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