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螞蟻
天一亮,張平安早早起來,準備去李員外家放牛,剛收拾妥當,才發現,原來已經不用去了。
張平安不禁搖了搖頭,這習慣,自己怕是一時片刻,改不了。
弄好早飯後,在院子裏,他靜靜的看著弟弟們練拳,至於下場練練,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哪怕說身體已經好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如往常一樣,張小七和張小八練完拳,用罷早飯,抄起家夥,便要進山去。
不過,張平安這次不答應留守了,對於一個幹慣了活的人,一下子突然閑下來,那可真是難受的很。
更何況,張平安早已下定決心,要給弟弟們都置上家業,看著他們娶妻生子,現在正急著攢彩禮錢呢,哪裏能夠歇息。
張平安兄弟三人,給父母靈位上過香後,便一起進山去了。
夏天的太陽很毒,曬得人暈乎乎的,不過山上林木茂盛,陽光大部分都被擋住了,偶爾透過樹枝的罅隙,撲瀉而下,再加上徐徐微風,山裏頭反而比外麵,讓人更加的舒服。
到了老地方,張小七便忙碌起來,那厚重的樸刀,在他手上舉重若輕,揮舞中,如加長版的斧子,碗口粗的樹,一刀而斷,那粗些的,也不過是,多費幾刀而已。
張小七每一刀,都深得準、穩、狠的訣竅,每出一刀,皆氣勢如虹,與其說是在砍柴,不如說是在與人對戰。
張小八負責把砍倒的樹,拖到一邊,斧子飛舞間,樹葉紛飛,削枝去幹,一段段,大小均勻的柴火,被堆在一邊,等差不多了,便用藤蔓,捆成一捆。
張平安坐在樹蔭下,看著弟弟們忙碌著,百無聊賴中,手上把玩著石子,石子在他指尖翻飛,穿花蝴蝶一樣,有種異樣的美感。
在張平安的腳邊,撲騰著,三隻山雞和兩隻野兔,都捆的結結實實,這是上山的時候,被他用石子打暈,活捉的。
現在嘛,他周圍一片,連鳥鳴聲,都消失不見了,張平安搞不懂,這些飛禽走獸之間,是怎麽交流的,弄的他才剛剛動手,還沒過癮呢,就找不到獵物了。還是李員外家的牛好,皮實,怎麽打都不怕。
從懷裏掏出一把果子,剝掉殼,連著紅紅的衣,一起扔進嘴裏,張平安算了算,若是拿獵物,去斑鳩集賣掉的話,比起今天砍的柴,要值錢不少吧。
活的獵物,不便宜,要是拿去東阿縣,肯定能賣上更好的價錢,可惜,去趟縣城不方便,不然可以早點掙夠錢,給弟弟們攢夠彩禮錢。
當張小八將砍倒的樹,都捆成六捆的時候,張小七便停了手。
雖然他們年紀不大,但是幹起活來,比一般成年人,還要利索。
一般人,一天能弄兩捆柴火,他們兄弟兩人,隨隨便便,可以弄個六捆。
等張小七歇息了片刻,張家兄弟三人,朝斑鳩集出發了。
張家兄弟要去的斑鳩集,位於東阿縣內,西、北靠黃河,南望梁山,乃陽穀、東平、東阿三縣交集之地,算是比較繁華的所在。
進了斑鳩集,張小七熟門熟路的,將柴火,很快便賣了出去,斑鳩集有人常年給膠坊收柴火,基本上是來者不拒,柴火不愁買家。
張平安的獵物,反而不太好出手,主要是買家給的價格太低了,張平安舍不得,討價還價的,結果還剩下兩隻野兔,沒有賣出去。
索性時間還早,兄弟三人,在斑鳩集路口處,尋了個地方,靜靜等著,張平安準備,若天色不早,野兔還賣不出去,就留著晚上加菜好了。
“張家大郎,你們兄弟都在啊,正好要去你家尋你們去。”
張平安聞聲望去,斑鳩集外,二十幾號人,提刀攜棍走來,裏正楊方、戶長李平、耆長王金,三人竟然同時而至。
最讓張平安感覺,不自在的,便是他們簇擁著那人,竟然著一身官服?
“張大郎,這是隨新任知縣大人,一同赴任的王捕頭,你們兄弟,還不快快過來行禮。”耆長說道。
“張平安見王鋪頭,眾位官人。”張平安連忙帶著兄弟們上前,拱手行禮。
隱約間,他總覺得,那五短身材,一雙光眼的王捕頭,對自己兄弟三人,帶著深深的惡意。
王鋪頭一行人,對張平安三人的行禮,不置可否,隻是略微點了下頭,應付了一下。
戶長李平搶功似的,跳了出來,“新任慕容知縣,告知爾等小民,今奉城西括田所楊都知令,要嚴查京東路、京西路、淮西北路等各路地契,爾等速速回家,取來查驗。”
“查地契?”張平安疑惑的問道。
“沒錯,知縣有令,若是沒有地契,土地拘沒為公田,若敢反抗,以盜賊論處。”裏正楊方補充道。
“可否改日,平安一定送到集上,交諸位大人查驗?”
張平安覺得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查地契需要裏正楊方、戶長李平、耆長王金三人,陪著縣裏的鋪頭一起來嗎?
“既然沒帶,那你們兄弟三人,便隨某去一趟縣裏,交差吧,慕容知縣自會查明清楚,給你們一個公道。”王鋪頭不容拒絕的說道。
可能生活太過於艱辛,從小張平安就能夠區別,周圍人,對自己的善惡,王捕頭那眼神,讓張平安感到,氣氛越來越壓抑,對方的話裏惡意濃濃。
那感覺,就像十四歲那年寒冬,兄弟們,忍饑受餓,凍的懾懾發抖,自己忍不住,孤身上了山,去獨自麵對一匹孤狼一樣。
“區區地契小事,鄙人同眾位官人,去見慕容知縣,讓我兄弟回家,去取地契,如何?”張平安想盡力嚐試一下,如果自己一人獨去,能讓兄弟們走掉,哪怕龍潭虎穴,自己也要去,闖上一闖!
張小七一聽,張平安要孤身前往,不同意了:“我們兄弟都不去,若要查驗,你們自來我家便是。”
“休得呱噪,弓手準備,再敢推三阻四,以抗拒論處。”王鋪頭直接下令道。
“有弓手?”
張平安才發現,人群之中,竟然還藏著弓手,隻是被眾人擋在身後,一時沒有發現。
仔細看去,弓手拿出的箭頭上,竟然有血跡,血跡顏色不深,像是剛沾上去不久。
“那王捕頭和眾官人先行,等我們兄弟賣完獵物,便馬上趕去,可否?”張平安不知道,對方到底有什麽惡意,還是希望,能拖得一時片刻,至少要讓兄弟們走掉。
王鋪頭沒有回答,隻是戲謔的,看著張平安兄弟三人,手舉了起來,隨著他的動作,弓手握弓搭箭,瞄準了他們,其他人則持刀握棍,圍了過來。
張平安看這情況,更加肯定有問題,要是真查地契,憑戶長、裏正隨便帶幾個人就夠了,最多喊上個把衙役,又有哪個,敢真不聽話的?
對方連弓手都帶上了,隨時準備動手拿人的樣子,看來今天隻能下狠手了。
張平安給兄弟們,使了一個眼色,先將兄弟們護在身後,雙手暗扣幾枚石子,打算一有變故,便帶兄弟們闖出去。
“張平安,你們兄弟三人,還不速速隨王捕頭,去拜見慕容知縣,莫非要造反不成?”耆長王金抽刀在手,指著張平安兄弟三人。
看著被圍在中間的,張平安兄弟三人,困獸猶鬥一般,王鋪頭像是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薑樓的王泰,看到我等便乖乖的,自去衙裏等候處置。
魚山的王二愣,號稱膽大如鬥,不過挨了區區兩箭,哭哭啼啼和個娘們一樣。
大橋李老虎,人都說家財萬貫,家裏隨隨便便,拉的出來幾十號,能打能拚的漢子,結果我們人還沒到,就讓人送上銀子,服軟了。
其它如牛角店苗亮、姚寨高福、陳集宋新之輩,不是乖乖服軟,去衙裏等候處置,就是跑了、要麽躲了,什麽十裏八鄉的好漢,好大的名頭,不過是無知村夫的吹捧罷了,算得了什麽。
你們斑鳩集,張家三兄弟,難道敢動手不成?”
“那些人,不是臭名昭著的潑皮之流,便是好勇鬥狠之輩,我兄弟三人,從不欺淩弱小,更不惹是生非,一心苦苦求活,為何捕頭,要與我等小民為難?”
“就是為難爾等小民,又如何,莫非敢反?”王捕頭戲謔的反問道。
“直娘賊,姓王的,信不信爺爺砍了你,反就反,大不了上山落草去!”張小七看著,那五短身材的王捕頭,揮著樸刀,就要衝上去火拚一場。
張平安急忙將兄弟拉住,怒道:“王捕頭我兄弟三人,安守本分,真要這樣苦苦相逼嗎?要知道,自古小民從來不可輕!”
張平安想不通,自己兄弟,一向奉公守法,為何被逼迫至此,既然已無路可退,等下便飛石打翻弓手和領頭的,哪怕拚著流幹自己這一腔子血,也要送兄弟們衝出去。
“什麽小民不可欺的,區區幾個小民,今天就是欺了又能如何?”
王捕頭饒有興致的,看著一切,就算張平安耍手段,故意往自己這邊,偷偷靠近了幾步,也無所謂,後麵幾張弓瞄著呢,怕什麽。
今天這縣裏,十裏八鄉的好漢,讓王捕頭倒足了胃口,都無趣的很,難得碰上,張家兄弟三人,敢動手的,正好給自己找點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