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活下去
張平安躺在破屋的草上,像條死狗一樣,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斷氣,被人拉去埋了。他現在隻希望不是活埋,不然心裏真接受不了。
算了算日子,按一天吃兩頓飯,自己被喂了六頓,頓頓都灌米湯,張平安估摸著,熬了,快二十多個時辰了吧。
對於下水救人,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他從不後悔,就像死去老爹常說的,“爺們幹事,幹就幹了,後悔個蛋蛋!”
不過要是能從頭再來一次,你要問張平安,還下不下水救人了?
張平安的回答是,一個人下去救個屁啊!
他哪知道吳老二,一個讀書,讀了十來年,考功名都考傻了,渾身瘦不拉幾,沒有幾兩肉,結果一下水死沉死沉的,好懸乎沒把自己給搭進去,幸虧自己還會水,要不真差點,兩個人就都上不來了。
後悔是不後悔的,要是再來一次,舍己為人,順便搭上自己一家子,那肯定是不下去的。
要有人敢和張平安說什麽大道理,張平安肯定一大耳刮子抽過去,你丫自己倒是逞英雄沒個夠,你想沒想過,丟下的家裏老老小小咋辦?
真要救人,也要量力而行,不然全家,還不得被禍害死啊。
張平安覺得,要是還有下次,自己得先喊人,肯定人多一起下去啊,自己又不傻。
也許是快死的緣故吧,張平安想起,當年答應過老爹,要照顧好弟弟們,帶著他們好好活下去。
那時候,自己才十四歲吧,一個半大小子,帶著兩更小的,饑一頓,飽一頓的,總算是都活了下來,下去見著爹娘,自個兒好歹,現在算是有個交代了。
唯一顧慮的是,那兩小的,一個比一個不能讓人省心,就這麽走了,放不下心來啊。
小七性子急,能上手,就不瞎比比的,每次有熊孩子,笑話自己家,沒爹沒媽來著,小七上去就動了手,這些年,為了他,自個兒沒少給周圍鄰居們道歉,挨數落,遭白眼。
小八倒是不言不語的,看著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別人說啥,也不回嘴,可他小小年紀,心裏頭藏得住事兒,拿定的主意,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小七打人那回,他光看著,沒上手,可是過了半個月,他一人抹黑,去給人豬欄點了,這是十二歲的娃娃該幹的事兒嗎?
要不是,自己半夜醒來,沒看到人,都不知道小八,能幹出這事來,幸虧沒傷到人,就點了一空豬欄。
結果呢,還是自己主動上門,去給人賠禮道歉,硬是修了半個月豬欄,小八這孩子,還是太小,不懂事啊,屁大點村子,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誰幹了啥,能查不出來嗎?
不過,自從小八這事以後,倒是沒人敢,招惹自己兄弟幾個了,有那不開眼的,家裏的長輩們,也先動手給收拾了。
這幾天,家裏為自己這事兒,亂的一塌糊塗,最煩那些看熱鬧瞎起哄的,真當自己躺哪裏,看不到,聽不到了?直娘賊的,告訴你們,信不信,老子回頭,就上你們家,拍門去!我張平安可記著你們誰誰誰,說過啥,幹過啥呢!
張平安從小,就知道,人想活著真的很難,很累。但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想活著,竟然比死還累,還難熬。
為了這家,隻要一口氣在,張平安就要撐著,哪怕再苦再累,哪怕活著像條死狗一樣,也要能熬多久,便是多久,哪怕多一時片刻,也是好的。
破屋內,舊桌上一點燈影,朦朦朧朧,張平安還在為了自己心中的堅持,死撐著。
張平安的兄弟們,圍在他的身邊。他們看著張平安,滿臉的擔心,不知道自己大哥,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
張小七正在用力磨刀,磨刀石和刀刃偶爾發出“呲啦”“呲啦”聲音,那是因為磨的太過用力了,刀的主人好像恨不得將刀刃磨斷一樣。
至於張小八則隱在一片黑暗中,沒人看得清楚他在想些什麽。
“吱呀”院門被人了推進來,兩個人走了進來,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張家的,別等了,你哥肯定不行了,明天就第三天了,這天熱的,趕緊裹上草席,把你哥,挖坑埋了吧。”
“我大哥還沒死呢,你要是再咒我哥,信不信,我劈了你!”張小七直接操起刀子,衝到門口,對門外的人,狠狠的,虛劈了幾下。
“張小七,你真是沒大沒小的,好歹,我也算你們長輩,怎麽可以這樣?”嘶啞的聲音怒道。
看張家老三要犯渾,邊上的人,立刻出聲道:“別說了,少說一句,張家兄弟感情深,過幾天,看看吧,張平安總歸是救人,才弄成這樣的,讓張平安再躺幾天吧,不差這幾天。”
“張平安,算是枉死,這天熱的,要是全村發起瘟來,還不是大家倒黴,這時候,你做啥好人。”嘶啞的聲音似乎是怕了張小七,倒是也不敢再提,活活埋了張平安。
“你全家才發瘟,你再咒我哥試試。”張小七並不領情,操起刀子就上去拚命,張小八連忙將他攔住,免得他真犯渾!
“我們自家的事,自會處理,就不勞兩位長輩費心了,兩位長輩還是請回吧。”張小八攔住兄弟後,冷冷說道。
聽了張家兄弟的話,見他們又是如此態度,兩人也不好意思多待,村裏的話已帶到,就惺惺的走了。
看著旁人已經離去,張小七對弟弟說道:“我要去取了吳老二的性命,給大哥報仇。”
“莫衝到,小七,大哥畢竟是救人死的,有什麽事等大哥好了再說?”張小八並不讚同兄弟的做法。
“小八,你忘了大哥對我們的好了嗎?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大哥總歸是因為吳老二,才這樣的,要是大哥有個萬一,我絕對饒不了他,吳老二要給大哥抵命!”
張小八並沒有搭話,隻是冷冷的看著屋內,呼吸急促,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關節因太過用力,而隱隱發白。
“白眼狼,大哥白疼你麽了。”張小七見弟弟不回話,生氣的說道。
張平安躺在屋裏,兄弟們的話聽的一清二楚,心裏很是欣慰,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自己有兄弟伺候著,沒借村裏的由頭,把自己活埋了已經夠兄弟情分了,沒白疼他們,這麽多年。
張平安知道,自己應該快死了,可是,又不能安安心心的去死,家裏的一切,叫他放不下心來。
張平安現在希望,吳老二一家,能有個聰明人,這麽長時間,夠他們搬的遠遠的了,希望自己的苦心,莫要白費了,讀書人都說是天上星星下凡,總該比自己這種人聰明吧。
老人們常說:“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既然沒見閻王差人來取命,那就熬著唄,能熬,自己可得多熬一會兒,不為啥,就為了這家,為了弟兄們,我張平安但凡有一口氣在,怎麽著,也要給他們,掙一條活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