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我們都不擅長告別（二）
我在張泊楓家一住就是一個星期，他每天都變著法子哄我開心，給我做好吃的，對他，我的心裏不是沒有感激的，可是，我什麽也給不了他，也許，欠他的這份情我隻有來世再報了。
這最最煎熬的一周唯一讓我高興的事情就是伊伊的病情在張泊楓那位神醫朋友的精心治療下終於有了好轉。那日我們陪伊伊去做心理疏導，“神醫”把我和張泊楓拉到了一邊，他說，要想伊伊完全康複就要讓她自己恢複記憶，然而恢複記憶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實重演，或者在相同或是相似的場景裏讓病患回憶起當時的事情。這對於別人也許並沒有什麽，但是對於我們卻並非易事，因為每幫伊伊回憶起一件事無疑是在我的心上撕裂一道傷口。張泊楓有些擔憂地看著我，“神醫”和他都在等待著的我的決定，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是的，我要幫助伊伊找回她的記憶，哪怕讓我千瘡百孔也在所不辭。
大學的假期漫長而自由，沒有惱人的寒暑假作業，也沒有讓人生畏的補課活動。我開始帶著伊伊重走我們曾經共同走過的路，城南的小屋，是我帶伊伊去的第一個地方，這裏有我和她的回憶，也有她和他的回憶，更有我和他的記憶。曾經的點點滴滴我以為自己可以在幾個月的故作繁忙後淡忘些，誰曾想這絲絲縷縷卻一分一毫也沒有淡卻。被糾住的心痛到不能呼吸。
伊伊拉著我爬上了那個小屋頂，她說：“我好像記得有個男孩子帶我來過這兒，他在這裏給我放過煙花。我不記得他的長相了，但應該是個大帥哥。”伊伊說著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仿佛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兒一般。我笑了笑，有苦澀的味道，但更多的是開心，這個方法見效了，在這麽多次往往複複後，伊伊終於開始記起了關於韓思浩的點點滴滴。
“伊伊，你還記得樂樂嗎？”這段時間伊伊不再提到樂樂，可我總覺得這個孩子並沒有像姨媽她們說的那樣還未出世就離開了，這種感覺很強烈，我緊張的看著伊伊，我害怕這會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經。伊伊有些迷茫地看著我，“樂樂是誰？”
“你的孩子，他在哪裏，那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會選擇性失憶，你快點想起來，想起來啊，這樣我才可以放心啊！”說著我有些激動，眼淚也不自覺地破堤而出。伊伊緊緊抱住了我，“對不起，對不起，小夢夢，我是真的想不起來了，我會努力想起來的，你不要著急好嗎。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漸漸在伊伊的輕聲安撫下平靜了，親愛的伊伊，不是我想要逼迫你，隻是我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時日可以陪伴你尋找記憶，那些痛苦卻異常寶貴的記憶你一定是想找回的，關於韓思浩，關於樂樂……
“夢夢，快點起床，今天媽媽約了劉主任給你檢查。”六點多我媽就開始忙活了，這對於我已然是家常便飯了，這個寒假我除了陪伴伊伊尋找記憶，就是去醫院做各種檢查。
然而這次檢查回來我媽有些反常，她會突然發呆，切菜切到手，把糖當成鹽，煮湯煮成白開水。我大概也猜到了，是我的病情不太好，可能我活不了多久了。
“媽，我還能活多久？”吃飯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爸媽都愣住了，“你瞎說什麽呢。爸爸媽媽還等著看你結婚，等著我們的小外外出生呢。”我能聽出我媽的聲音在顫抖。“好了好了，別瞎說了，看把你媽都惹哭了。”
“爸，媽，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承受關於自己病情的一切好的壞的結果，我隻是想知道實情，放心吧。”我放下手中的碗筷，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們的夢夢長大了，我們應該告訴她，已經經曆了那麽多的她應該可以承受得住，爸爸相信她不會讓我們失望的。”爸爸說著眼含淚光。媽媽早已淚流滿麵，她點點頭。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惡化了，但是聽見爸爸說如果沒有合適的眼角膜捐贈我可能活不過大學畢業時，我的心還是一顫，這一天終於還是要到來了。
從那一天起我開始住院，雪白的牆壁，刺鼻的消毒水味，我討厭這樣的感覺。“小夢夢，香不香。”伊伊探進頭來，她把一個小小的很精致的香囊塞到我的手裏，淡淡的梔子花香，我的煩悶立刻減輕了很多，這淡淡的幽香勾起絲絲縷縷回憶，韓思浩，李瑉宇，文毓老師，沈斌……不知道是不是人越接近死亡就越是變得念舊，越是愛回憶往事。
沒辦法再陪伴伊伊尋找記憶，我隻能斷斷續續把關於我們的故事說給她聽，一開始伊伊總是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絲毫沒有反應，直到後來我告訴她那個她曾經最愛的男人，那個陪她一起去城南小屋，一起在屋頂放煙花的人叫做韓思浩的時候，她的笑容突然在臉上僵住了，但很快她就恢複了微笑，“今天就說到這裏吧，我陪你出去走走透透氣。”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南方年前的空氣更加濕冷，讓人覺得刺骨的寒冷，即使沒有風，有太陽，卻依然沒有絲毫的溫暖感。
“伊伊，你是不是早就想起來關於他的事情了。”我突然停住腳步看著她問道。伊伊也停下了腳步，但是她並沒有看向我，“想起和想不起有什麽區別嗎，我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你能快點好起來，別的我什麽也不想，告訴我，那個唯一可以救你的辦法是什麽！”伊伊抓住我肩膀的手在顫抖，抓得我生疼，她的眼神裏滿是不容置疑。
“無藥可救。”我避開了伊伊的眼神，親愛噠，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害怕你再做什麽傻事。如果你不在了還要我怎麽活下去，帶著對你的愧疚苟延殘喘嗎。
“你騙我，一定是有辦法的！”伊伊不依不饒。
“伊伊，什麽也救不了我了，我已經活得夠本，上天已經寬限了我這麽久的時間了。我不害怕死亡，真的，認識你們我已經很開心了，我要你好好地活著帶著我的那份一起幸福下去，答應我，答應我！”伊伊哭了，她緊緊抱住我，拚命的點頭。
除夕的前一天我要求回家過年，因為我不想待在醫院度過新年。因為我的病情有所控製，劉主任便準了我兩天假，但是藥不能停。
吃完年夜飯，我和伊伊回到了我的小房間，像多年前一樣，我們坐在窗邊的毛毛墊上，看著窗外忽閃忽閃的漫天星辰。
“我想起了韓思浩。”伊伊突然打破了沉默。我轉過頭看著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夢夢，謝謝你，這些記憶真的對我很重要，我不後悔，一點也不。”說完伊伊緊緊抱住了我。我也緊緊回抱住她，我們一直這樣擁抱了很久很久，什麽也不說，隻是用彼此的體溫告訴對方，我在。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年後我爸媽還是堅持要在學校附近住下照顧我，我也沒有再反對，靜靜地由著他們。沒有了韓思浩，我的生活平靜地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的波瀾，除了剛開始時還會有人指著我小聲說，看，那就是韓思浩的前女友之外，我與他再也沒有交集。時間長了，大家也漸漸忘記了我們的曾經。我學會了沒心沒肺，因為我不想用我所剩無幾的時間浪費在獨自悲傷上。我想要在我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是笑著的，我希望所有人對我最後的印象都是一張笑臉。雖然我並不快樂，是的，事實上，沒有了韓思浩的日子我根本沒有辦法真正發自內心的快樂，不知不覺間韓思浩已然成為了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失去了便是刻骨銘心的疼痛。
時間在無聊的配合治療中飛快度過，我的脾氣慢慢變得很差，有時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我告訴自己不可以這樣，但是我克製不住，我知道這是治療帶給我的副作用，我知道死亡已經離我越來越近了。就這麽任性放縱一下吧，我這麽告訴自己，反正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直到有一天伊伊來找我，她說她要離開了，我憤怒地讓她滾，她居然在我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選擇離開，我沒有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伊伊走了，被我的壞脾氣趕走了，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真的控製不住，看著伊伊落寞而單薄的背影，我有些愧疚和自責，然而不知從何而來的倔強，讓我隻是冷漠地看著她離開。
當我再一次重獲自由，想去看看伊伊，也鄭重地道歉時，我才發現伊伊是真的離開了，她離開了這座城市，也離開了那個充滿我們共同回憶的小鎮。我知道，我又一次弄丟了伊伊，我言而無信了！我發瘋似的到處打聽伊伊的下落，對不起，親愛的，我不是故意趕你走的，你快點回來吧，我再也不衝你發脾氣了。可是我的呼喚絲毫沒有起到作用。我知道伊伊的姨媽一定知道伊伊去了哪裏，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對伊伊的下落三緘其口，我隻得每天都去她家裏報道，終於扛不住我的死纏爛打，她告訴了我伊伊的孩子並沒有夭折，而是被送到了鄉下的親戚家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