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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不作不死

  腳步聲越來越遠,顧君齊拖著箱子很快下樓。


  整個空間慢慢安靜下來,越發顯得空蕩。仿連呼吸都有了回聲,宋微然聽著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沉悶又感傷。


  昔日的歡聲笑語再度像魔咒一樣侵襲耳畔,嗡嗡的響個不停。


  宋微然的心髒不負重荷般一點點的被擰緊,他抬起手來按住胸口的位置,身體沿著門框下滑,坐到地板上。任由紛繁的記憶呼嘯而至,像馬蹄一樣踏過柔軟的心房。


  仿佛生命終結前的那點兒回光返照,即將枯竭的東西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姿態複蘇起來,一時錦繡繁華,欣欣向榮。


  隻是這樣的“死而複生”從來不會給人帶來任何歡愉的感覺,因知曉這短暫的複蘇之後,將是永遠的枯萎,至此萬劫不複。


  宋微然閉著眼睛仔細收藏,即便生命真的結束了,今生擁有的種種過往,也永遠不會忘記。


  門板在身後沉重關合。


  顧君齊的步伐突然一頓,握著行李箱的手指驟然鬆脫,全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頜首,吸氣,仍舊抑製不住眼眶的火辣。窒息感越發強烈,迫使她張大嘴巴努力喘息,卻無論怎樣都是徒勞。有的時候除了呻吟,我們並不知道如何緩解心口的痛楚。


  就連簡單的揉捏都做不到,隻能令心裏的難過一再發作。


  電梯門打開,王安豐從電梯裏走出來,看到顧君齊站在那裏愣了一下。到底是宋微然的得力幹將,處事不驚,走過來說:“太太,我幫你吧。”


  說著,提過她手邊的行李箱。


  顧君齊提醒他說:“我和宋微然已經離婚了。”


  王安豐沒有說話,伸手按開電梯。


  顧君齊跟著走進去。


  電梯壁光可照人,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眼眶發紅,發絲淩亂。本意是想高傲的從宋微然麵前走掉,不想仍舊狼狽不堪,像個十足的戰敗者。


  指甲摳進掌心裏,疼意沿著神經末梢一路蔓延,強迫自己慢慢冷靜。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顧君齊率先提過箱子說:“我自己來吧。”


  出了電梯直奔自己的車走去。


  天已經黑了,城市亮起絢爛的燈火,一叢叢的,直接蔓延到天際去。


  顧君齊駕車走在這條宛如星海的道路上,卻感覺到無盡的孤寂。沒了宋微然的陪伴,以後的道路上還有什麽光亮可言。


  孫青下樓招呼著搬家公司的人先將東西搬到地下室去。


  看到滿滿一車大包小包的東西被搬下來,不禁頭疼:“這些得整理到什麽時候?”


  顧君齊說:“先放到地下室,回頭我自己整理,沒用的東西就直接丟掉好了。”


  今天時間倉促,隻要是她的都一下子搬回來了,根本沒做任何的挑撿排除。


  孫青點點頭,問她:“吃晚飯了嗎?”


  顧君齊按了一下胃,饑腸轆轆。


  “沒吃呢。”


  “上去吃點兒東西吧,我給你放冰箱裏了,拿出來熱一下就好。”


  顧君齊見有王安豐幫忙,孫青在一旁了隻是起到一個指揮的作用。她放心的上樓去,扔下包去廚房找吃的。


  蛋炒飯用保鮮膜封著,拆開之後放到鍋裏,又做了簡單的紫菜蛋花湯。


  胃裏空的厲害,滿滿一大碗炒飯很快就吃完了,就連湯也喝得一滴不剩。


  吃飽了並沒有多少滿足感,五髒六腑沉甸甸的,坐在那裏懶得動彈。


  頭頂的吊燈垂下來,散著柔和的光,映著發白的碗底,仿佛落了層冷霜。


  顧君齊呆呆的看著,時間久了,雙目昏眩。


  就連孫青何時走進來了也不知道,一出口嚇了她一跳。


  不由一個激靈,驀然抬眸:“媽……”


  孫青見她魂不守舍的,隻問:“吃飽了?”


  “嗯。”


  “覺得累就早點兒休息吧。”


  顧君齊看了眼時間說:“我要先去醫院走一趟。”


  先去換了輕便的衣服,然後拿上包出門。


  寧夏的病房今夜有人造訪。


  坐在椅子上姿態優雅,可是,說實話,寧夏看到呈穎第一眼的時候心裏暗暗驚了一下,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她竟變得骨瘦嶙峋,先前的光彩已然不複,又何談努力維係身材的那種妖嬈。


  寧夏知道呈穎在保持身材上的自律性很強,從來不會超過一個上限,所以,就不見她什麽時候胖過。


  但苗條和幹瘦是兩個概念,現在的呈穎就像是一個過度減肥,陷進病態的人。


  當然,呈穎不是陷入病態,而是真的病了。


  “你還好吧?”


  呈穎嘴角揚起一抹笑:“還不錯。”


  死要麵子活受罪,寧夏第一時間在心裏說。


  呈穎捕捉她眼中的那點兒異樣,轉而又說:“看似不盡人意,但是,也不比你們差到哪兒去。”


  都說死性難改,看來是真的。


  寧夏知道她指的是什麽,比起呈穎的身體堪虞,她和顧君齊的遭遇看似也好不到哪兒去。即便到了現在,還是喜歡略勝一籌。


  不由得苦笑:“這回你心裏平衡了吧?”


  呈穎直接說:“是不是在你們心裏,我跟老巫婆一樣惡毒?”


  寧夏反問:“在我們四個人中,老巫婆難道不是我嗎?”


  呈穎笑了聲。


  “老實說,一直以來我是看著你比較可惡。”


  寧夏說:“那不就得了。”


  呈穎神色莫明感傷:“寧夏,你相信報應嗎?”


  “你覺得今天的一切都是報應?”寧夏搖了搖頭:“我從來不相信報應,命運從來都是偏心的。那樣多十惡不赦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可是,又有那麽多勢弱的人分明什麽都沒做過,卻一直在遭受不平等的待遇。”


  就像她,在命運的泥潭裏苦苦掙紮已經花費了所有精力。又哪有力氣作惡多端?


  真正十惡不赦的人,往往是那些得天青睞的人。因為做壞事也是需要能耐的。


  呈穎點了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我還是應該堅持認定自己是個好人,並沒有做錯什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正如他會選擇這一生要走什麽樣的路。仔細想想,跟別人沒有多大關係。所以,也就談不上什麽對錯了。


  “是啊,比起那些壞人,我們的確都太善良了。就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報應一說,也報應不到我們的頭上來。”


  呈穎說:“所以,隻是一時倒黴,黴運一走就會好起來了。”


  不知怎麽,寧夏聽到呈穎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別感傷。時至今日,她們在命運麵前這樣卑微,又這樣可憐,好在一段坎坷的道路走下來,懂得了互相慰藉與鼓勵。


  她勉強笑了聲說:“一定會好起來的,不經風雨怎能見彩虹呢?等到黴運走了,一切都能恢複如初,甚至比以前還要好。隻有堅定這樣的信念,才有幸福的可能。”


  呈穎幹瘦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收緊,同樣有流淚的衝動。她不知道這場風雨自己到底能不能捱過去,但是,如果她們能看到彩虹,也是好的。


  “聽說吳俊風的案子要開庭了?”


  “嗯,下個星期二。”


  “會判死刑吧?”


  聽聞吳俊風已經全部招供了,連帶之前犯過的事,也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了。不知他這樣是看開了,還是覺得無望,所以自暴自棄。


  呈穎覺得,不管怎樣,隻要吳俊風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掉,寧夏就算逃出魔爪了。


  寧夏現在的心態非常平靜,仿佛是生命裏的魔咒解除了。從此再不受吳俊風的魔性操控,她終於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行走在陽光下。先前那段汙濁不堪的生活結束了,新的人生由此展開。她也可以擁有堅實飽滿的夢想,心中充滿陽光,向著美好的明天大步前行。隻有這樣,有朝一日洗盡鉛華,步上一條通往天堂的路,才能離她愛的人更近一步。


  直到顧君齊推門進來,才驟然打破這寧靜。


  呈穎看到是顧君齊,神色一怔,站起身說:“寧夏,我先走了。”


  時至今日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顧君齊,到底為什麽,呈穎自己都說不清。


  對顧君齊的感情一直以來複雜不已,並非同她的糾葛最深。其實她對寧夏做過的事也是天怒人怨,如果不是她得了這個病,能喚得一絲憐惜,寧夏也不會輕而易舉的原諒她。況且,也不能說寧夏現在就原諒她了。


  然而,關於顧君齊,之前跟她的關係最好。但是,為什麽後來自己會做出背叛她的事來?現在想一想,歸根結底是因為嫉妒,因為顧君齊的種種如意叫她羨慕嫉妒,所以意難平。


  看不開的時候還好,肯定自己所有的做法,哪怕被別人說成心術不正,仍能理所應當。但是,看開了,就像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嘴巴,滿心羞愧。哪還有臉站下去。


  呈穎匆匆的出了門。


  顧君齊無奈的動了下嘴角:“是我不該來。”


  寧夏頭疼:“你們這樣是誠心叫我尷尬吧?”兩麵派似的。


  “不然怎樣?我該對她笑臉相迎?”顧君齊此刻心情不好,甚至稱得上煩悶,所以直接說:“隻怕她做夢都盼我有今天,現在她夢想成真了,還要我這個倒黴蛋賠上笑臉嗎?我又不是跳梁小醜。”


  寧夏笑話她:“行了,顧君齊,你就別再牙尖嘴利了。”


  顧君齊路上替她買了吃的,走過來放到櫃子上說:“本來麽,我再沒尊嚴沒脾氣,總不至於要拿自己的悲慘當樂子去哄別人開心……”


  “呈穎得了卵巢癌。”


  寧夏輕輕說。


  顧君齊驀然抬眸。


  寧夏目光堅定的看著她說:“是真的,你看她瘦成什麽樣子了,精神狀態也不好,分明是得了大病。”


  顧君齊握著餐盒的手指打顫,由心覺得害怕,或許是意識到了命運的殘酷,生命竟能這樣無常。以前總覺得死是很遙遠的一件事,就像中學時代考體育,八百米測試總是跑不到頭,大汗淋漓,終點卻遙遙無期。覺得死亡也是,總覺得離自己很遠。哪裏想到來得竟然這樣悄無聲息,不知不覺就將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都帶走了。


  她下意識搖頭:“這不可能。”


  一邊否認一邊催促寧夏快點兒吃飯,叫她不要胡扯了。


  寧夏盯著她盛飯的手指,發現在微微打顫。


  拉起她的手,歎了口氣說:“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可能到現在還懶得搭理她。”死亡麵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無關緊要。寧夏接著又說:“剛聽呈穎說的時候我也不可思議,但是,想一想又覺得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她痛經的毛病一早就有,厲害的時候連床都下不了,這個其實就是卵巢癌的前兆。說實話,先前我也是恨得她牙癢癢,被她害得眾叛親離時,也想過她會不得好死。可是,當得知她生了這種病時,發現先前所有的怨懟都沒有了。隻是覺得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


  寧夏知道顧君齊不會比她更凶殘,早在她痛恨呈穎的時候,其實顧君齊就覺得她可悲可憐了。一個不懂得尊重自己的女人,又怎麽可能得到男人的憐惜?況且最後還因為嫉妒就背叛所有關心自己的人,在顧君齊看來,這樣的呈穎實在傻透了。比起她令人痛恨的遭點,更是愚昧可笑。


  然而,現在那個女人遭到報應了。可是,又讓人覺得這樣的懲處貌似有些過了。呈穎再怎麽可恨,都罪不至死。


  顧君齊覺得近來似有很多不好的事情發生,但是,心髒仍舊沒能變得強大。再聽到這樣的消息,仍舊感覺心驚肉跳的。


  比起這樣,她倒希望呈穎繼續上竄下跳,禍害人間。


  她承認,自己的心不夠硬。隻要一想到昔日的情份,就很難做到冷漠無情。畢竟還有幾年的情份,美好的學生時代是大家一起走過來的,任誰都不能因為一朝恨意便能輕輕抹煞。


  顧君齊難過的以手掩麵,這一天對她而言實在太糟糕了。


  她忍不住喃喃:“怎麽會這個樣子。”


  寧夏說:“我也實在沒想到……其實我知道幾個人中呈穎最不喜歡的人就是我,她覺得我自持清高,還冷漠無情,而我有時候也是真的打心眼裏看不起她,覺得她像個隻會開屏的花孔雀,這樣的女人注定隻能當花瓶。所以,在她對我做出那些事後,我真的沒打算再原諒她。可是,你知道嗎,你出車禍的那一次,北北給我發來短信,我偷偷的跑去醫院,分明在急診樓的外麵看到了呈穎,看到她慌慌張張的從車上下去,那時候我就在想,她對你或許是充滿愧疚的。否則我也不會想要原諒她,她那個人或許就是看著討厭,不見得是真的不把我們當朋友。”


  顧君齊的心裏亂急了。


  “寧夏,你不要說了,我想冷靜一下。”


  她轉身出去。


  病房裏的空氣或許是不流通的緣故,總是讓她感覺憋悶。她加快了步子向外走。


  不等走出住院部,步伐忽然停下。


  呈穎扶著牆壁走了幾步,終於隱忍不了這痛楚,汗流浹背的靠在那裏喘息。


  可是,心中不寧,慌張的轉身,看到不遠處的顧君齊時,眼光明顯一滯。暗淡的眼瞳,一點兒生機都沒有。


  燈光下臉色慘白,像一隻飄蕩的惡鬼。


  如果不是認識的人,而且知道她還活著,在這裏看到如斯羸弱的呈穎,可能一般人都會害怕。


  她想逃離,可是舉步維艱。


  最後指甲摳著牆壁選擇放棄,有些絕望的閉了下眼,等待顧君齊接下來的諷刺。


  顧君齊的確覺得諷刺,本是彼此的青梅青梅,那種可以一起致青春的人。但是,瞧瞧現在都變成了什麽樣子?

  心懷恨意,隨時等著看對方的笑話。仿佛對方過得不好,才是命運對自己最好的回饋。之前她們就一直懷揣著這樣的心態,期待災難在別人的身上爆發。


  一個個的終於等到了,卻突然心如刀絞。隻怪對方為什麽不爭一點兒氣?為什麽偏偏比自己過得還要慘,就不能幸福著給她看?

  顧君齊走過去,一伸手撈起她到前方的椅子上坐著。


  “我幫你叫醫生。”


  呈穎拉住她的手:“不用,很快就沒事了。”


  她咬著牙,臉上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滾。


  顧君齊質疑的看著她。


  呈穎打起十二分精神,故作鎮定的說:“聽說你離婚了。”


  話題被成功轉移。


  顧君齊眯起眼睛:“你不是一直期待我和宋微然不得善終,在你心裏我分明不配得到他的愛。”


  “是啊,你沒有我漂亮,學習也不比我好到哪兒去,畢業這麽多年,先前一直也沒有多上進,憑什麽要得到那麽多的寵愛,而我卻一無所有。”


  “你之所以一無所有,是因為太作了。”


  呈穎竟然笑起來:“你說的沒錯,不作不死,我就是作大發了,才會有今天。”


  顧君齊一時難過的說:“什麽不作不死啊,禍害遺千年,往往都是作惡多端的人活得比較久。”


  呈穎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


  “你很恨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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