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並非如此
風在耳畔簌簌的吹著,仿佛在暗暗傾訴過往的悲傷。
有些難過被植根在時光的深處,明知道錯在那裏,可是,卻已沒辦法修補,隻能任它一錯再錯,直至一路走去回不了頭。
顧君齊微低著頭,用力噙著眼角的淚花。努力讓自己的身體保持靜止狀態,哪怕整個世界天崩地裂,她都不打算再動一動。
因為五髒六腑都被痛苦侵蝕,身體早已不堪負重,惟怕稍動一動,便會碎裂無形。
隻有晚風一如既往,嗚咽成聲。
宋景彥知道今晚相見的意義在於分別,雖不說執手相看淚眼,可是,他的心裏充斥著不舍與難過。想開口繼續說話,但的喉嚨發緊,緩了一會兒才說:“其實小時候我跟我大哥的關係還是很好的,整天像個跟屁蟲一樣粘著他。他雖然在我不聽話的時候會對打我,但是,從不允許別人碰我。小的時候我曾依仗有這麽一個大哥,在圈子裏作威作福,因為知道沒有哪個小朋友敢欺負我。”
後來因為他自身的原因,心理發生變化,開始離宋微然越來越遠。但是,宋景彥知道,不管他如何叛逆,做為大哥,宋微然依舊沒有舍棄他。否則便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苛責他,其實沒有什麽比放任不管一個人來得更省心。何況還是在他自己都一身憂患的時候,如果不是放在心裏,又哪有精力顧及。
宋景彥仿佛瞬間懂得了宋微然所有的怒火,說到底是恨鐵不成鋼,他的時日不多了,便想自己的弟弟能快速成長。而他又總是表現得那樣不成器,整天無所事事或者鬧小孩子脾氣,以此來聚集一家人的目光。不要說宋微然看著幼稚,連宋景彥自己都這樣覺得。
有的時候人的生長是被迫的,仿佛要在某個點到來的時候就要迅速成長起來,不然就不足以應對環境的變遷和世事的流轉,便隻能被激流淘汰下去。
就像許多年前宋家轟然倒塌的時候,一夜之間災難來臨。宋微然本來也還是個逍遙自在的公子哥,卻不得在一間夜成長起來,肩膀再稚嫩,也要扛起宋家塌陷的脊梁。至於那些疾苦要怎麽忍受?那是他自己的事,別人看到的隻是天意難違。
然而,時間到了這個點,該是宋景彥迅速成長起來的時候了。
繼宋微然之後,挑起宋家的整個大梁,否則宋家就將無以為繼。
所以,宋微然對他的扶持那樣迫切,仿佛是將槍指到他的腦袋上,拉著他到戰場上曆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離開了,他能夠獨擋一麵。
宋景彥喉嚨沙啞,一個字都再說不下去了。驟然覺得這個世界最讓人討厭的,就是一個人的用心良苦。等你反應過來的那個瞬間就會像大悲咒一樣將你套緊,但凡你還是個有良心的人,任你再怎麽努力掙紮,都隻是逃不脫。
他知道此去經年他再不會是那個叛逆不羈,一言不合就遊走天涯的浪蕩子。他要步上的是宋微然的後塵,那條肩負責任,注定不能再隨心所欲的艱辛旅程。
宋景彥甚至還沒有想好自己到底能不能勝任,宋微然卻已經將宋家的大旗交給他。宋景彥覺得這份信任就是枷鎖,拷到了他的身上,像緊箍咒一樣。叫他肩負起宋家的同時,卻不得將眼前人也一並放棄了。
他張了張口,略微艱難的說:“他就是個奸猾狡詐的老狐狸,我從來沒有勝過他,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顧君齊變得匆忙起來,如今她害怕聽到“以後”這樣的詞匯,仿佛凡事都要變得遙遙無期起來。
突然抬起頭說:“景彥,我要進去看看寧夏了。先不跟你聊了……”
宋景彥說:“好啊,你進去吧。”
顧君齊先將外套還給他,然後轉身向樓裏去。
沒走幾步,宋景彥在身後喚了她一聲:“君齊……”
顧君齊轉首:“嗯?”
淡淡的煙草味襲來,她微微一怔,已經被他攬在懷裏。下意識想要掙紮。
宋景彥扣緊她的後腦勺說:“別動,讓我抱一抱你,以後我乖乖的視你為大嫂。”
顧君齊因為他的話怔在那裏。
天地間靜寂無聲,隻有人的心跳是微茫的生機。冷空氣充盈,所以,他的懷裏也並不暖和。
顧君齊仍如立在寒風中,知道這不是她避風的港灣。
而宋景彥隻在想,他是什麽時候對這個女人動情到不可自拔的。
擁抱的這一瞬間才發現心動何時已經變成漩渦徹底將他席卷進去,宋景彥不知道要花多長的時間得以抽身。所以,此時此刻懷裏的人又如何知曉他的不舍。如若這一刻的時間能夠永遠凍結該有多好,他的臂彎中有她,不會因為任何世事的無奈而放開,於宋景彥而言,就比什麽都好。
但是,明知不能夠。再怎麽貪婪還是要被迫放開。
宋景彥抽回手,告訴她:“外麵冷,快進去吧。”
顧君齊告訴他也早點兒回去,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進去。
宋景彥站在那裏看著她,如同是望著舊時光裏的人,漫進時空隧道裏,越走越遠。而他心底裏的輪廓將如刺青一樣,揮抹不去。
他想伸出手來,呐喊一聲:“愛人,再見。”
可是,身體被緊緊捆製,就連話語亦是不知從何說起。他能做的就是站在那裏久久凝望,像一尊雕像守護一個人千年萬年。
這世上有很多種至死不渝,並非隻有白頭偕老一種。
宋景彥抬手扯下圍脖,離開的時候將它扔在了醫院的長椅上。
任由它孤孤單單的,反正那一條永遠不會來陪伴它。
顧君齊行走的步伐很快,這一天的時間似乎都在奔波逃跑,整個心潮也是起伏澎湃。其實已經很累很累了,全身的力氣都已揮霍一空。很想找個地方,哪怕隻是安靜的坐一下。但是,不能夠。耳畔那樣嘈雜,所有的話題都是無以為繼,沒有明天,而她厭惡這種悲情的結束,太多的愧疚都將無處安放,她將如何走下一段的路?
於是,隻有逃避。隻有遠遠的躲開了,才能尋求暫時的寧靜,哪怕隻是自欺欺人。
顧君齊呼呼的喘著氣,目色迷茫,步伐虛幻,最後險些跌倒。好在有人及時伸出手來拉了她一把。
她茫然抬眸,對上那雙微微眯起的狹長眼眸。顧君齊做夢一樣的在心中感慨,是誰說這雙眼睛閉上就將不會睜開了的?它明明還是這樣的生機勃勃,彎起的形狀亦十分好看,跟她初見時的微微桃花色簡直如出一轍。
宋微然見她怔在那裏,指掌一鬆,冷言冷語:“走路不看人嗎?”
顧君齊機械的說:“對不起。”
她的喉嚨輕輕哽咽,抑製著,不讓悲傷爬出眼底。胡亂的說:“外麵太冷了。”
“凍得你眼睛不好使了,還是腦子出問題了?”宋微然尖酸的諷刺她。
若是以往,顧君齊定會被他氣得牙齦癢癢。可是,現在再看著他,隻覺得悲哀。那樣的執念更深了,很想到他的心裏看一看,看那裏遍布的傷痕,以及承載的無奈。
今天晚上的顧君齊似乎隻會發呆,宋微然表現出無奈。不再跟她大眼瞪小眼,離開的時候提醒她:“明天上午相同的時間,不見不散。”
他走開了。
顧君齊聽著身後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消散無蹤。
她一動不動的立在那裏,眼淚終於不可遏製的淌落下來。大顆大顆的,漫過臉頰流下來。她努力的吸緊鼻子,可是無濟於事。
於是她慢慢抬手覆在小腹上,在心裏訥訥說:“媽媽不想難過的,可是沒有辦法。”
因為他的爸爸要離開了,可能從一開始,她就無法給他一個完整的家。有朝一日孩子終於曉得一個家庭裏還有爸爸這樣一個角色時,張口向她討要的時候,她要怎麽說?
顧君齊想,那時候她會告訴孩子:“你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好到連老天都喜歡他,所以將他叫去了天堂。”
她慌慌張張的回過頭去,走廊那端果然空無一人,隻有微弱的燈光灑在光滑的地麵上,呈出近乎微弱的倒影兒。
顧君齊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急切的想去找他。
“君齊,你在那裏做什麽?”
夏北北從洗手間裏出來看到她,直接朝她走了過來。
看到顧君齊一臉的眼淚嚇了一跳:“怎麽了?”
顧君齊抬起手來胡亂的抹了一下說:“沒事。”
“沒事怎麽哭了?”
顧君齊搖頭,隻說:“去看寧夏吧。”不等邁出一步,忽然跌到地上,隻覺得一雙腿像棉花一樣軟綿無力。
夏北北驚慌失措的拖起她,扶著她到走廊上的椅子上坐著。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去找醫生。”
顧君齊拉住她:“不用北北,我沒事。就是覺得今天太累了。”
夏北北想起她折騰了一天,連飯都沒有好好吃。一定是累壞了,就說:“之前宋景彥不是幫忙安排了病房休息,你去睡一會兒,寧夏要是醒了我叫你。”
顧君齊也想冷靜一下。
“好吧,那我先去睡一會兒。”
夏北北扶著她去病房。
等顧君齊躺好後,她便出去了。
房間內安靜下來,一天經曆的種種,走馬燈似的從腦海中略過去,想停止思考都不行。無意識的竄出來,等到意識到自己再想下去可能就要走火入魔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
所以,顧君齊的腦袋快爆炸了一樣。
這時聽到開門聲,夏北北走進來說:“君齊,寧夏醒了。”
顧君齊立刻爬起來,看了一眼時間,半夜兩點多。這樣一來就說明寧夏度過危險期了。
寧夏躺在床上,仍在輸液。
看到顧君齊和夏北北走進來,便覺得恍如隔世。
“我還活著麽。”
夏北北說:“你當然活著,否則怎麽會看到我。醫生說隻要你醒過來就沒事了,能夠長命百歲。”
寧夏問她:“這是醫生說的話,還是算卦先生說的?”
夏北北“噗嗤”一聲,喜極而泣。
寧夏看向顧君齊,問她:“你沒事嗎?”
顧君齊走近說:“我沒事。”
寧夏鬆了口氣:“沒事就好。”然後又說:“看到你跌下去的時候,我嚇死了。”
如果不是有宋微然做墊背,顧君齊也保不準自己會不會受傷。但是,身體雖然完好無損,內心卻受到了巨大的創傷。顧君齊知道,這一輩子也很難愈合了。
“你看我好好的站在這裏,怎麽會有事呢。你好好養傷吧,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寧夏才醒過來,醫生檢查之後確定不會有生命危險,於是轉到了普通病房。
顧君齊和夏北北沒敢打擾她太久,叫她好好休息之後就出來了。
夏北北看了眼時間,忍不住打哈欠:“終於安心了,天亮之前還能睡上一小會兒。”
可是,這個“明天”顧君齊忽然一點兒都不期待了。
夏北北睡著的時候,她坐在窗邊等天明。看著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一點點過去,天邊泛起魚肚白,接著太陽慢慢的從地平線上爬出來。
顧君齊知道,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預示著新一天的到來,也同樣預示著她和宋微然的結束。
曾經她那樣癡迷,一眼看中的男人,一次揮霍了多少好運才能和他結為夫妻,現在卻要永遠的分開了。
至於下輩子,下下輩子……顧君齊根本不做那樣的遐想,明知都是不可能的事。人錯過了這一生,將永生不再相見。一想到這些,忽然心痛不已。才發現先前所有的恨意,多到毀天滅地,回頭再看不過一場徒勞。被愛輕輕一擊就破了。
原來,這世上的愛是足以化解仇恨的,如果沒能抵消,隻能說明還不夠愛。
天亮了,夏北北從床上爬起來,看到顧君齊坐在窗前發呆,不由問:“早起了嗎?”
顧君齊根本就沒有睡,站起身說:“早飯你給寧夏送過去吧,早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夏北北說:“好。”
顧君齊駕車回家,怕孫青擔心,所以昨天早上發生的事情沒有對孫青講,隻說寧夏不小心傷到了,她在醫院裏陪護。
一進來,孫青看到她濃重的黑眼圈,便問:“一晚上沒睡嗎?”
顧君齊揉了揉眼說:“睡了點兒。”接著感歎:“年紀長上去了真可怕啊,少睡一點兒覺就成熊貓眼了。”
“就知道胡說,你年紀算大,那你媽豈不是要入土為安了?”
顧君齊不滿的說:“媽,你不要亂說。”
孫青笑了聲,接著問她:“寧夏怎麽樣了?我本來做了早餐,是打算帶過去的,沒想到你這麽早就回來了。”
“寧夏沒有生命危險,在醫院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北北已經給她買了早餐,你不用送過去了。我上午要去辦點兒事,中午回來給她帶飯。”
孫青說:“也好。”
顧君齊洗漱之後回臥室,對著鏡子仔細上妝。就像打定主意勾引宋微然那一天,她對著鏡子隻差將自己打扮成一隻花蝴蝶,足足用了二十一道程序裝綴自己,直到心滿意足,挑不出一點兒瑕疵,才拎著包走出去。
今天的顧君齊同樣隆重,隻是心境和那時大不相同了。那時的自己隻有一個想法就是魅惑眾生,努力的把自己變成一隻妖精,用來迷惑宋微然的雙眼。現在能做的,隻是在最後一個鏡頭劃閃過去的時候,希望能給宋微然驚鴻一瞥的視覺效果。希望有生之年,當他再想起她,都是這樣美豔如花的樣子。也讓她在他的生命裏不虛此行。
所以,一路之上滿是悲情。從家到咖啡廳的那段距離,顧君齊把所有事情通通想明白了,同時也厭倦了這個熟悉入骨的城市。所以,最後的最後她會義無反顧的離開這裏。
推門進來的一刹,還是將宋微然給驚灩到了。可是,話又說回來,當初他娶顧君齊的時候,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完全對他的胃口,從內到外。所以,無論什麽時候他看她,都是無可挑剔的。
那時候他就在想啊,要和這個女人白頭到老,即便頭發花白,牙齒都掉光,他也不會嫌棄她。
但是,很明顯他等不到那一天了,看不到她變成老太太的樣子。
低頭喝了一口咖啡,苦澀的安慰自己說,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他們盛開在彼此最美好的年華裏,到死他對她不失不忘,而當顧君齊想起她的時候,也該是這樣衣冠楚楚的樣子。宋微然想,這樣亦沒有什麽不好。
空氣中兩人的視線靜靜重合。
律師已經將離婚協議書拿出來,有需要細致說明的地方還是要說給她聽。
顧君齊耐心的聽著。
時不時看一眼宋微然,他端著杯子,神色慵懶的望著窗外。微弱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襯得這個男人的五官宛如刀刻,真跟雕像一樣俊朗無邊。
幾年的時間過去,風霜並未在他的臉上留下分毫,所以都說女人老得快,一點兒不假。這樣的宋微然隻是比往昔更加穩重清貴,眉目還是她曾經著迷過的樣子。
顧君齊一直在走神,律師說的什麽實則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但是,都不重要了。
所以,當律師問她還有哪裏沒聽明白,可以另行說明的時候。
顧君齊拿起手邊的筆說:“沒有哪裏不清楚,現在可以簽字了。”
筆尖輕輕的滑了幾下,幾輩子修來的緣分就這樣結束了。那樣的輕而易舉,不得不叫人覺得還是修行不夠,否則一定可以天荒地老。
然而,他們不過陪彼此行過短暫的幾年,曾經的海誓山盟就已轟然崩塌。
仿佛天災來襲,相愛的人被迫分開。不管多想握緊對方的手,都不能夠了。
顧君齊忍著流淚的衝動,抬起頭來,一臉解脫的說:“如你所願,以後我顧君齊跟你們宋家再沒有一點兒關係了。”
宋微然放下手裏的杯子,表示滿意:“你就這樣的覺悟再好不過,改天有時間一並把東西也搬走吧。”
顧君齊說:“我知道。”
宋微然站起身,和律師先走一步。
他們走出咖啡廳,門板在身後無聲關合。
顧君齊眼睛裏火辣辣的,吸了一口氣,發現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漫過嘴角,滿是苦澀的味道。
她扭頭,看到天空竟然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揚揚灑灑的落下來。
顧君齊瘋了一樣跑出去,推開那扇重重的門,看到宋微然和他的律師正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而她站在那裏哽咽出聲,竟然沒有勇氣追上去。隻看到宋微然挺拔的身影被漫天大雪淹沒之後,連她的視線也一點點的模糊掉了。
她想呐喊,想尖叫,可是,都不能夠了。
走到停車場的時候,身上已經落滿了雪花。
冷風從入口那裏吹進來,感覺格外刺骨。
律師打車車門。
宋微然沉默了一路,開口說:“你先走吧。”
律師很識相的說:“那好,我先走了,宋先生。”
宋微然靠在車門上點著一根煙,任那雪花在身上一點一點的融化掉。
隻肖片刻,他的眼眶就已微微泛紅。
都說下雪的時候兩個人手牽著手走一遭,就能一直都到白頭。而他們,走著走著卻散了。
是老天開的一場玩笑,而天意難違,又總像逃不過。
迄今為止,宋微然經受的苦難無數。但是,沒有哪一個刻像現在這樣,令他心痛難耐。
他覺得胸口那裏辛辣滾燙,又無計可消。便隻能大口大口的吸氣,試圖緩解這種灼心灼肺的感覺。
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身體已經冷透了。他才打開車門坐上去。
車子淌過城市的河流,宋微然望著窗外,忽然心生厭倦。如果以後的每一天都要這樣度過,死亡不如來得早一點兒。
或是能一塊橡皮擦,抹去他腦海中所有關於幸福的記憶,這樣有關顧君齊的那些影像就能蕩然無存。
而他不至於連呼吸都不順暢。
電話響起來,蘇瑞追問他的行蹤。
“你一個病人胡亂跑什麽?聽中創的醫護人員說你不在病房裏。”
宋微然說:“我和顧君齊離婚了。”
蘇瑞片刻不語,這一刻到底是來了。
須臾:“見麵再說吧。”
宋微然晃進來的時候,蘇瑞一眼看盡他的頹廢。從此這個男人的靈魂被抽去了,他的每一天將過得更像行屍走肉。
這就是為什麽她一直不讚成宋微然跟顧君齊離婚的原因。人如果連點兒支撐都沒有了,就唯剩倒下。
但是,宋微然執意,任誰都沒有辦法。
蘇瑞說:“鑒於你現在的情況,還是喝清水吧。”
宋微然推到一邊去:“今晚我要喝酒。”
“找死。”
“我不找它,它也會來找我。”
蘇瑞無言以對。
宋微然動了下唇角:“這麽嚴肅做什麽,關於我就要死了這件事,你做了那麽長時間的心理準備還沒坦然接受嗎?”
蘇瑞氣不打一處來:“你覺得這種事情,時間長一點兒,就能不痛不癢,坦然接受了嗎?”他挺直了身子,一臉認真:“我告訴你宋微然,永遠不可能。即便你將殘忍的事情做盡,傷透顧君齊的心,叫她不似以前那樣愛你,但是,當得知你死去的消息時,她一樣勉不了的難過。”
宋微然漆黑眼眸靜靜的看了他一眼說:“即便還會難過,但是,因為愛少了,便不會再有撕心裂肺的感覺。如果再遇到合適的人,她會很快投入到下一段戀情中,然後永遠忘了我。這總比在她的感情還鮮活的時候,一刀切下去,從我將她的生活裏硬生生的摘除要好。如果在你看來,我讓她帶著對我的那些恨離開,隻是為了減少她的傷痛,那麽你就錯了。”
蘇瑞不解的望著他。
宋微然說話的時候微微眯著眼睛:“我隻是想就此了結仇恨,冤冤相報何時了,但是,如果顧君齊不走,等到我死了,宋顧兩家的仇恨就會光天華日,比起失去我的那些痛,宋家人以及世人的怨懟才是真正叫人苦不堪言的難耐。如果我們就此決裂,誰還會再有閑心挑撥。”
等這段仇恨再不被人提及的時候,才算是真正的抵消。否則就算他放下了,而宋家的其他人不見得就能放得開,畢竟宋家因此曾遭受巨大的痛苦,不能釋懷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既然無力再去袒護,不如就此讓她遠離是非之地。該給的他都已經給她了,繼續留在宋家,絕不是最好的選擇。
蘇瑞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一直都知道宋微然對顧君齊的情愫,是她將他變成了一個傻小子,一度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他沒想到宋微然將顧君齊推遠,竟還有更深層的寓意。相信這一頁不光是宋微然,就連顧君齊自己也很想徹底的翻過去。當年的錯,或許都是無心的。一些人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既然如此,誰還會想要提及?
恩怨最終的結果就是該被埋葬,否則就會被怨氣纏身,不僅讓活著的人不得安寧,就連死去的,也沒辦法冥目。
就衝著這一點,蘇瑞不得不說宋微然是智者。他與顧君齊算起來情深緣淺,到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了結,不論愛還是恨,了斷的結果就是為自己鬆綁,從此不再刁難別人,也放過自己。如此,生活才有無盡幸福的可能性。
現在就連蘇瑞也覺得,顧君齊離開宋家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隻有一切都結束了,才可以重新開始。
否則餘生還是苦難的無限循環。
蘇瑞想了想,沒有將他已經將真相告訴顧君齊的事情說出來。既然顧君齊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後還肯跟宋微然離婚,就說明她不打算拆穿他,想讓劇情按著宋微然設想的一如既往的發展下去。隻有這樣,才能叫宋微然省心,不帶遺憾的離開。
然而,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就此離開宋家,這也是宋微然想要的。
說到底都是在隱忍痛苦,成全對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去愛一個人,這樣就足夠了。
坐了一會兒,蘇瑞說:“你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快回醫院去吧。否則一會兒他們找你找瘋了,也是你自己麻煩。”
宋微然喝了一口清水說:“是該回去了。”
蘇瑞跟著他一起出來,見他一個人開車,便說:“以後出來還是叫司機開車吧,還能彰顯一下你的身份。”
“你是擔心我會隨時出什麽狀況吧?”宋微然搖了搖頭:“看來我的病情真的是非常糟糕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說著,他已經開門上車。
蘇瑞很想說:“別瞎扯。”可是,話到嘴邊竟然難言。宋微然想的沒錯,他的狀況的確非常糟糕了。蘇瑞昨晚就在想,無論如何都要盡快給他安排手術了,否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