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往事如河
顧君齊倒覺得,誰疼誰知道。畢竟有些傷口在心裏,是看不到的,所以,發作的時候到底有怎樣的疼意,別人一定體會不到。
她將杯中的液體喝盡,放下杯子說:“好了,我看你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宋景彥下意識抬腕看時間,真的不早了。但是不想動,今晚不回宋家了,隨便找家酒店下榻。所以,幾點過去也都沒人管。
“先前不是說服裝展結束之後要離開‘忽夢’,現在有什麽打算了?”
顧君齊悲呼一聲,惱人的事情真的是一件接一件。她是想離開‘忽夢’自立門戶的,可是,韓敬修不放人,她也實在沒有辦法。
“做為合同的乙方,本來就是勢弱的一方。而他的律師團隊到底多精明強悍不用說你也該知道,即便是強詞奪理,也能在合同中找到我現在還不能理開的合法性。”
實在叫人無可奈何,所以,顧君齊打算劍走偏鋒,再想想其他辦法。
宋景彥冷笑一聲:“韓敬修為了留住你,還真是煞費苦心。”抬眸看了她一眼,轉而又說:“他比我幸運多了。”
“哪裏比你幸運啊?”
宋景彥沒有回答她,隻說:“走吧。”
這裏離顧君齊家的生活區不遠,她決定步行走回去。告訴宋景彥:“你路遠,打車吧。”
宋景彥攔上出租車離開,隔著一麵玻璃望著夜色中的顧君齊,兩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纖細單薄的妙人,又時常覺得她的身體裏蘊含巨大的能力,爆發的時候隻覺得像噴泉一樣。這樣的女人有動人心魄的魔力,沒辦法叫人不喜歡。
他報上酒店的名字,出租車直奔目的地。
在前台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簡白打來電話。宋景彥看了一眼,直接按掉了。
簡白再打,對方就已經關機了。到了這個時間知道他不會回來了,簡白隻是擔心他一時衝動,將過去的事情公諸於眾。自己會如何的名聲掃地,倒是其實。比起這個,簡白更擔心他會沒有立足之地。到時候宋家不肯容他,她真的想象不到宋景彥該怎麽辦。
她握著電話坐在沙發上,心裏亂七八糟的。簡白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年在宋景彥的心裏,原來一直恨著她。就連他離家出走也是因為不想見到她這個母親,當宋景彥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猶如一計響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臉上。今天躺在床上的時候,她不由在想,這會不會就是報應呢?
廳外響起腳步聲。
簡白一個激靈,轉過身喚:“景彥,你回來了……”
走進來的卻是宋微然。
見她這麽晚了,仍舊坐在沙發上,微微皺了下眉頭:“宋景彥還沒回來?”
簡白極力吞咽肺腑中的苦澀,忙著幫宋景彥打圓場說:“他已經很久不胡鬧了,這麽晚沒回來,肯定是有應酬,那些朋友拉著他脫不開身。”
宋微然看了她一眼說:“既然知道,你還坐在這裏等什麽?時間不早了,去休息吧。”
簡白說:“我下午睡了一會兒,現在不覺得困呢,就在這裏坐一會兒,也不是專門在等他。”接著又問:“你怎麽回來這麽晚?喝酒了?”
“嗯,和蘇瑞喝了點兒。”
簡白本來想問他離婚的事情怎麽樣了,可是,話到嘴邊忽然問不出半個字來。況且也實在沒有心情談論其他,就說:“早點兒上去休息吧。”
宋微然上樓去,一邊走一邊說:“你也不要太晚。”
簡白“嗯”了一聲,眼淚就掉下來了。怕宋微然突然回頭,於是,立刻轉過身去。就像宋景彥說的,這些年她保守秘密的原因,除了怕宋景彥沒有立足之地,同樣怕宋微然和宋佳佳會看不起她。她的臉皮總不至於厚到做了錯事,麵對自己的兒女卻沒有一點兒愧疚之情。由其是對宋微然,這些年他為撐起整個宋家吃了很多非人的苦。倒是他們,因為有他的苦苦支撐,日子一直算過得去。然而,一直以來她卻擔心自己的小兒子受委屈,無時無刻不為他守護著那部分他“應該”得到的。如果叫宋微然知道,自己有一個這樣厚顏無恥的母親,隻會比宋景彥還要唾棄她的吧?!
簡白心痛欲裂,拚命的掉著眼淚。
往事似一條長河,河水湍急,一路急匆匆的往下。即便哪裏做錯了,有的時候並沒有可以修補的機會。
其實一切罪孽的開始早在許多年前就已注定,如若她能始終如一,不貪圖榮華。可能今天她過的是與現在截然不同的一種生活,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她也不會是宋佳佳和宋微然的母親。
但是,一切皆因她的愛慕虛榮而改變,變了初衷,就連生活軌跡也一同發生變化。
打小她便是出了名的美人,由其後來選擇跳芭蕾舞之後,愛慕她的人就更多了。
那時候簡白是有夢想的,懷揣在心裏,同時那裏還住著她的心上人,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範世新。而她的每一次演出,他都會坐在下麵專注的看著她,那種執著與戀念一如他們從小到大的情義。她的眼中自然也隻有他。
直到二十歲那年,有人將大把大把帶著露珠的玫瑰送到她的麵前。那些怒放的,像火一樣燃燒著的花朵,每天準時出現在她的生活裏,是小說或者電視劇裏才會重金打造的華麗情節。周圍的姐妹羨慕不已,說她是天生的好命。簡白也曾抗拒過,打小大人們就時常開玩笑,說她長大了是要給範世新做媳婦的。所以,到了二十歲她都篤定這輩子隻會和範世新在一起。結婚生子,過平凡美滿的生活。
直到容顏俊朗的宋府城出現,那個西裝革履,開著跑車的男人就像白馬王子一樣出現在她的生命裏,而她順理成章的成了倍受寵愛的女主角。說不貪戀那種感覺是假的,二十歲,畢竟還是會做夢的年紀。童話故事誰都喜歡,她也不例外。
抗拒之後,即是動搖,於是,人生的軌跡開始一點點發生改變。
再演出,簡白望著台下的目光裏裝著的再不是範語新,她會自然而然的看向另外一個人。然後,那個人的手中總有豔麗的花朵或華貴的禮物在等著她。那種浪費似一道光一樣擊中她柔軟的心訪。
故事的結尾可想而知,她匆匆嫁給宋府城,婚姻盛大華麗,簡白仿佛是經曆了從灰姑娘到公主的蛻變。
隻是,從小到大的情份怎麽是說忘就忘的。那些年她是愛著範語新的,她的移情別戀是宋府城用金錢換來的。
當年範語新因為她嫁給宋府城,一氣之下遠走他鄉。
直到幾年後,簡白才見到他,那時候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而範語新仍舊是一個人,這些年他還未從那段情殤中走出來。
簡白被他的鍾情感動,當晚兩人又喝了酒,就稀裏糊塗的在一起了。
一旦那道防線破了,人就會變得肆無忌憚。
但是,那時候簡白的心裏亦是充滿愧疚的。又怕被宋府城發現,於是兩人分了手。
沒過多久,她便發現自己懷孕了,先前也想過將孩子拿掉。但是蒙在鼓中的宋府城不肯,執意要她生下來。
因為有了這個孩子,簡白和範語新之間的那根情絲似乎就變得很難斷了。
她沒想到在宋景彥十幾歲的時候他又找過來了,那時候簡白已經決定要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亦不想東窗事發後對宋景彥產生不利影響,叫他抬不起頭做人,便很快將範語新打發了。
以為永遠都結束了的,哪裏想到會被最不該看到的人看到。
但是,簡白現在又想,如果當年看到的是別人,宋景彥受到的傷害一定遠不止這些。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難過,還是慶幸。她隻知道這些年過去,她是那樣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愛慕虛榮,痛恨自己的攀龍附鳳,否則,她不會負了一個對自己情真意切的男人,也不會因此傷到自己的孩子。
簡白曾被這樣的悔恨與愧疚折磨得夜不能寐,她時常夜裏瘋了一樣的爬起來,跑到洗手間對著鏡子仔細端詳。想看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模樣,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令自己都要心生憎惡的事情。
她討厭自己,也討厭像她一樣的女人。
所以,當年宋微然提到要娶顧君齊進門,而她在了解顧君齊的家勢後,便毫不猶豫的認定她是跟自己一樣愛慕虛榮的女人。
於是,她抵觸顧君齊,就像抵觸心裏的那個自己一樣。她將對自己的懲罰都施加到了另外一個女人身上,仿佛那樣便能分散她的注意力,罪惡的枷鎖不用扣得那樣緊,自己就能好受一些。
她就像個心裏畸形的人,因為自己的扭曲心態,就去苛責質疑別人的人生。現在想一想,實則是對自己的拷問。如果有一時片刻她原諒自己,不再痛惡自己了,也不會對顧君齊如此苛刻。
簡白想,在竭盡全力和顧君齊鬥爭的這幾年裏,她又何償是真的好受過。
白天她是尖酸刻薄,甚至是無理取鬧的惡婆婆。晚上,她是倍受煎熬的待罪之人。一邊虐待別人,一邊不肯善待自己。
實則她已經看心理醫生很久了,隻是一直沒見什麽起效。如今簡白終於明白她的心結是什麽,隻要事情一日不破,隱患就時時存在,她的兒子便極有可能不幸。因為她總是身在恐懼中,思想不能做短暫的停歇,又怎麽可能坦然接受醫生的勸解,讓病情向好的方麵發展呢。
時間真的很晚了,廳內耀眼的白光靜靜的照滿整個廳堂。
這個華麗似皇宮的殿堂,她為了奔赴這裏,卻為此埋葬了自己一生的人格。
以至於到了現在,她抬不起頭來,更沒臉見自己的子女。
以及那個被她看成自己的縮影,平白受了她一把年頭苛責的顧君齊。
簡白終於在往事這條奔騰的河流再次淌過心間的時候,看清自己到底是何其醜陋的一番模樣。
她坐在沙發上,任燈光一絲一絲的打在身上,如同鞭子抽打心口,隻覺得自己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