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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暗流複湧(一)

  “你已經替楚國占卜過國運了?”


  “算是吧,楚王出兵之時,我曾在夜裏見到枉矢妖星東流,其尾橫掃星宇,恰巧落在吳國星野。枉矢妖星興兵事,主除舊布新。楚與吳,熊章與夫差,孰新孰舊顯而易見。大哥這回盡管放心去郢都,吳國不會贏,楚國也不會亂的。那幫貴人們的錢,好賺得很。”


  “是嗎?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陳逆按著腰間長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九年前,吳國討伐陳國,楚昭王親自率兵救陳,卻不幸死在了軍中大帳。昭王臨終前有意將王位讓給自己的兄弟子西,而子西卻在昭王死後迎了昭王的幼子熊章做了楚王。


  熊章,那是個令人嘖嘖稱奇的少年。他是楚王的兒子,越王勾踐的外孫,他身體裏流淌著最高貴的血液。他睿智、豁達、重賢納才,野心勃勃。最重要的是,他還年輕。一個國家如果可以保持幾十年政權穩定,而主政的君主又恰好是個賢君時,毫無意外它會成為一個富裕強大的國家。


  桐城在吳楚邊境,和吳都姑蘇相隔千裏,有越王勾踐在背後盯著,夫差不會派兵來救。年輕的楚王需要一次勝利,而他知道桐城將是他樹立威信,為父輩、祖輩一雪前恥的最好的地方。月前,當浩浩蕩蕩的楚國大軍舉著如火的旌旗從雲夢澤的湖岸邊走過時,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個少年燃燒的壯誌和一個年輕的君主意欲爭霸中原的野心。


  橫掃夜空的枉矢妖星也許真的預示了吳國的敗局,但漫天的星鬥卻沒有告訴我,晉國、齊國、越國、楚國,誰會是下一個稱霸天下的霸主。


  我看著眼前熊熊燃燒的火堆,在心中暗暗思量著晉、齊、楚、越四國在爭霸之路上的優勢和劣勢。這時,一旁沉默的陳逆卻突然給了我一樣意料之外的驚喜。


  驚喜之說,源於三月前。


  彼時,雲夢澤正值盛夏,陳逆邀了十二個身懷絕技的遊俠兒來此地飲酒比劍。這十二個人中有楚人、晉人、也有來自吳越兩國的劍客。那些日子,我扮成少年模樣終日與他們混在一處。白日裏,看他們比劍,替他們叫好。入夜了,就坐在篝火旁聽一群男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講著各自離奇熱血的劍客生涯。


  這十二個人,個個都是列國一等一的高手。高手比劍,流血受傷是常有的事,十天之後我幾乎替他們每個人都治過傷。臨別之時,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們昂首挺胸地站在我麵前:“小鬼頭,哥哥們沒錢付藥資,除了劍以外,哥哥身上有什麽你喜歡的,盡管拿去!”他們拍著我的肩膀,每個人都是一副大哥隨你挑,任你拿的架勢。而我看著他們一臉慷慨的樣子卻有些哭笑不得。


  我能要什麽呢?除了陳逆和越國來的劍客鬼,剩下來的人能給我的恐怕就隻有他們身上的破爛衣服和衣服上到處亂跳的虱子。而這兩樣東西,是我打死都不會要的。


  最後,我在“慷慨的哥哥們”身邊走了一圈,隻問越人鬼討要了他圍在腰上的一根腰帶——半月前,我曾見他用這根不起眼的腰帶獵到了一隻橫衝直撞的野豬。


  當我提出用這腰帶抵作所有人的藥資時,陳逆仰頭大笑,其他人也都拍著我的腦袋,稱讚小鬼頭極有眼光。原來,這越人鬼是越國鑄劍大師歐冶子的徒弟,他平日不專心鑄劍卻喜歡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他那根不起眼的灰色腰帶裏實則裹了一條食指粗細,一丈多長的銀鏈,細密的銀環,環環相扣,遠遠看上去像是一條銀灰色的長蛇。銀鏈做工之精已經令人瞠目結舌,但更令我驚歎的卻是它的材質。天下鑄兵多以青銅為料,但青銅韌性不足,強擊之下易折易斷。這根銀鏈不知是用何種銅料鍛造而成,竟能在野豬的怪力拉扯下不斷不裂。


  越人鬼告訴我,這銀鏈叫做伏靈索。


  當年,歐冶子曾應楚昭王之請鑄成了龍淵、泰阿、工布三柄神劍。三劍鑄畢,皆有鐵英遺留。越人鬼於是便收集了剩餘的神鐵,打造了這條堅不可摧的伏靈索。他說,他可以把它送給我,但必須再等些時日。因為,他還要用它做一件事。


  彼時,我笑著點頭,心裏卻道,傳聞歐冶子鑄劍是雨師掃灑,雷公擊橐,蛟龍捧爐,天帝裝炭,所鑄寶劍皆乃不世神兵。楚昭王當年便是引了泰阿之劍才大破晉、鄭、王三軍。這伏靈索即便是用三劍餘料所鑄,也是天下少有的神器。這麽貴重的東西,他如何能給,我如何能要?

  可沒想,越人鬼竟真的把它送給了我。當我從陳逆手中接過這條沉甸甸的銀鏈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要把伏靈索送給我嗎?我以為他那天是隨便搪塞我的。”


  “越人鬼雖說脾氣有些古怪,但卻是個謹守承諾的人,他說要把伏靈索送給你,就絕對不會食言。”


  “那他要做的事情做完了?”


  “嗯。”陳逆點了點頭,伸手給自己舀了一碗熱湯,“他前日用這鎖鏈絞斷了一個人的頭。”


  人頭?!我僵硬地舉起手中的伏靈索,幾點夾在鏈環之間的暗紅色的血肉霎時躍入了我的眼簾。


  “啊——”我驚叫著揚手。咚的一聲響,伏靈索不偏不倚地落入了陳逆身前熱氣滾滾的吊釜。


  “呃,如果伏靈索會說話,我想它一定不會喜歡我這個新主人。”我用食箸撩起吊釜裏黏糊糊,濕答答的伏靈索,苦笑道。


  陳逆將伏靈索交給我之後,我陪他去了離木屋最近的一個小漁村。


  楚國的都城郢坐落在雲夢澤的西北岸。對旅人來說,從這裏出發走水路到郢都最快,也最方便。而對漁民們來說,不用每日撒網拚運氣就能賺上一筆大錢的活,也很少有人會拒絕。但今天,這裏的漁村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往日泊船的湖灣裏,大大小小的木船都被人拖上了岸。岸邊,落滿枯葉的大樹下黑壓壓地跪了一群人。


  “阿拾,他們在幹什麽?”陳逆指著眾人身前一個身披青袍,手持銅鼓,邊舞邊唱的楚巫好奇道。


  我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細看了一番漁人們擺在水邊的祭品,道:“他們在祭祀水神共工。大哥,你今天恐怕去不了郢都了。”


  “為什麽?”


  “楚人祭祀水神要避水七日,這七天裏是不會有人願意入湖行舟的。”


  “七天,這麽久……”陳逆沉吟著,兩道濃眉不自覺地凝在了一處,“你確定嗎?齊人在春天也要祭祀水神,可從來沒有避水的說法啊?不行,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問問他們。”水岸交接之處,楚國巫師的祝歌剛剛停歇,陳逆便掏出一隻沉甸甸的錢袋大步朝人群走去。


  楚人敬畏神靈,篤信巫蠱,想要讓這些靠天靠水吃飯的漁人在祭祀水神的日子下水行舟是絕無可能的事。很快,我的想法就得到了驗證——漁人們非但不願下水,就連陳逆高價買船的建議也被他們果斷拒絕了。


  “大哥,不如把郢都的活舍了吧!不管是七日後走水路,還是現在改走陸路,等你到了郢都,楚軍說不定都已經攻下桐城了。楚國如果打了勝仗,那些怕死的貴人就不會再花錢雇什麽護衛了。這幾天,你不如留在雲夢澤,我給你做好吃的,你再教我幾招劍法吧?”


  “不,這次不行。”陳逆按著我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你先回去吧,我再到附近的村子裏去瞧瞧。”


  “哎,看來郢都的那幫貴人一定給你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好價錢。跟我走吧,我想我知道哪裏還能找到船。”


  “真的?”當在陳逆聽說我能替他找到船時,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抹亮光,而這抹亮光卻在我心裏投下了一道陰影。


  他去郢都,到底是要做什麽?

  我帶著陳逆沿著湖岸一路往西,在離漁村三裏開外的地方有一戶人家,今年夏天,獨居的父子倆都沒能逃過那場來勢洶洶的瘧疾,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家獨木船就停在湖岸邊的蘆葦蕩裏。


  “快到了嗎?”陳逆轉頭問我。這一路上,他走得極快,有時候我甚至要小跑幾步才能趕上他的步伐,而他顯然沒有發現這一點。


  “已經到了,我上回來的時候,船就停在那裏。”


  “太好了,在這兒等我,我去看看。”陳逆撇下我,大步朝不遠處的蘆葦蕩跑去。


  我看著眼前飛速移動的青色背影,心中有些不安。他是“義君子”陳逆,他是揮金似土的“惜花郎”陳盤最好的兄弟。他離開齊國後,給商隊當過護衛,給權貴做過護院,可他始終是自由的,錢財和女人都無法令他折腰。這世上唯一可以束縛他、操控他,就隻有他對陳氏一族絕對的忠誠。今天,他這樣急著要趕去郢都,是因為陳恒又給他新的命令了嗎?他去楚都要做的事和晉國有關,和趙氏有關嗎?

  正當我陷在自己的思緒裏找不到出口時,一柄冰冷森寒的長劍突然間穿過我的發絲重重地架在了我肩上。


  “你是誰?”身後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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