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惡鬼盜蹠(一)
“狼崽子終於開竅啦!知道大哥我住在這裏少個溫床暖被的女人。”盜蹠縱身一躍,隻見一道白影在血色中掠過,旋即四兒已經被他摟在懷中。
“你放開她!”我往前奔了兩步,盜蹠勾唇一笑,抱著四兒往後飛身退了十幾步。
“嘖嘖,看著生嫩了些,不過沒關係,我可以慢慢教……”盜蹠邪笑著在四兒麵頰上親了一口。
“大叔你趕緊放開她,她會哭的,這丫頭哭起來吵得很!”無邪看了四兒一眼揶揄道。
“叫大哥,不要叫大叔!”盜蹠把四兒往旁邊一推,氣急敗壞地朝無邪大喊了一聲。我趁機把嚇傻了的四兒護在身後。
“你沒事吧?”我問四兒。
“小丫頭,香一口不會少塊肉的。”盜蹠瞥了一眼四兒,把劍支在了地上。
“沒事。”四兒搖了搖頭,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讓你別來吧,還非要來。”無邪拍了拍四兒的背,嘟囔道,“大叔是喜歡你才親你的,你怕什麽啊?”
我聞言心火一燒,抽出靴中的匕首,猛地朝盜蹠擲了過去:“盜蹠!你都教了他什麽!”
“教了什麽?教了些男人該知道的事唄!”盜蹠笑著用兩指夾住了匕首的刀鋒,“小丫頭,你傷不了我的。”他手腕一動,天水匕隨即朝我飛射過來。
“哐——”無邪長劍一揮,匕首已落在幾丈開外的草地上。
“看到了吧,我都教了他什麽。”盜蹠大笑一聲,轉身朝山穀另一側的樹林走去,“今天你既然來了就到我那兒坐坐吧,我正想找你做筆買賣。”
“什麽買賣?”我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人命關天的大買賣。”他舉了舉手中的劍大踏步朝遠處的樹林走去。
盜蹠在山穀中的居所是一間廢棄的草屋,草屋的木門大開,屋內空空如也,什麽擺設都沒有,僅靠裏牆的泥地上有一方青色的菖蒲席,席上疊了一堆幹草充作床鋪。鑒於盜蹠的名聲,有床的地方我都不太想進。
“站門口幹什麽?進去啊!”盜蹠在我身後推一把,直接將我頂進了屋。“吃梅子嗎?”他走到床鋪旁大喇喇往下一坐,回身在雜草堆裏掏出一小籃長著細白絨毛的新鮮梅子遞給我。
我微笑著搖頭,趁機挪了兩步給自己找了個好逃跑的位置。
盜蹠看了我一眼,笑著往自己嘴裏塞了一顆青色的梅子。喀拉一咬,汁水飛濺,酸得他齜牙咧嘴,一陣咒爹罵娘。
“你有什麽人命關天的買賣要談?趕緊說吧!”我催促道。
盜蹠酸眯了眼睛,一抖肩膀從嘴巴裏蹦出一顆梅核,然後轉身在床鋪上又是一陣亂掏。
這人在找什麽?我往前邁了兩步,想瞧個仔細。床鋪那頭卻突然飛出一件黃澄澄的東西,我來不及細想已經伸手接住。這是什麽?木偶?握在我手心的是一截彎曲的薑黃色楊木,木枝被人去皮打磨,削成了人型。眉眼所雕是個女人,一個齊耳短發,眉頭緊鎖的女人。楊木曲折的枝節是她高高弓起的背脊,那瘦得隻剩一副骨架的身體誇張地扭曲著仿佛在向世人隱藏著什麽,保護著什麽。
“你認識她嗎?”盜蹠抱著他的一籃青梅盤腿坐在床鋪上,他的眼睛盯著我,神情是少有的認真。
我握緊手中的木偶,胸中一時心潮狂湧。我認識她,我自然認識她,她是我午夜夢回哭著想要再見一麵的人。
“你為什麽會認識我娘?”我握緊手中的木偶,抬頭死死地盯著盜蹠。
盜蹠亦毫不掩飾地看著我,他起初臉上並無表情,但看著看著突然就笑了。
“你笑什麽!”我這兒想哭,他那兒卻笑得放肆。
“我笑天,笑你,笑我,也笑她。”盜蹠望著我手上的木偶,又往嘴裏塞了一顆梅子。這一次,他沒有齜牙,沒有眯眼,隻安安靜靜地吃著他未成熟的酸梅。
我看著手中栩栩如生的木偶,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極荒唐的想法。子歸,子歸,雲胡不歸?這惡名昭彰,浪蕩不堪的男人不會就是我阿爹吧……這怎麽可能?我阿娘至死不忘的男人怎麽可能會是他!
“你看什麽看!老子不是你那個沒用的爹!”盜蹠猛地站起身,按著我的腦門就是重重的一推。我正糾結這人是不是我爹,哪裏料到他會推我,身子一仰眼看就要摔倒。盜蹠快手一伸,沒拉住我,反而一把奪走了我手中的木偶,任我哐當一聲摔在地上。
“好了,談買賣吧。”他把阿娘的木偶塞進懷裏,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咒罵了一句,伸手在腦袋後麵摸了一把,青青黃黃、濕濕綿綿竟是一手的爛泥。天啊,我剛才真是著了魔,居然還懷疑他就是我爹!
我惡狠狠地瞪了盜蹠一眼。盜蹠雙眉一挑,似是明白了什麽,然後姿態極瀟灑地在我身旁躺了下來:“你是不是覺得這樣躺著談買賣,更舒服?”他轉頭笑著對我說。
我看著他貼在泥地上的半邊臉,一時好氣又好笑。罷了罷了,這人本就是個異類,我同他置氣才是真的傻。
“你想和我做什麽買賣?”我問。
“我想問你買一條命?”他笑盈盈地看著我。
“誰的命?”
“我的。”
“什麽意思?!”我立馬坐了起來。
“我接下來要做一件大事,也許會累及性命。可我這人又惜命得很,還不想這麽早死。所以,就想在你這裏先買一條命備著。”盜蹠雙手往腦後一枕,躺在地上笑嘻嘻道。
“同我買命?你有那麽好的本事都沒法活命,我又有什麽辦法能救你?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認識我阿娘的?你也認識我阿爹嗎?”
“小東西,你急什麽!等我要說了,自然就會告訴你。唉,你怎麽不問我要拿什麽東西買命啊?”盜蹠是目前唯一一個認識我阿娘的人,我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他,他卻擺出一副要和我閑聊上一整天的架勢。
“你想拿什麽買啊?”我硬著頭皮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說。
“自然是——你的命。”盜蹠一個挺身坐起來,欺身朝我靠了過來。
我瞄了一眼他手邊的青銅劍,往後連挪了兩步:“你什麽意思?我可告訴你啊,那個什麽神子之說是騙人的,我頂多隻能算個醫女,占卜之術也差得很,那種什麽移命、換命之類的巫術一樣也不會!”
“我從不信什麽鬼神,也從不聽什麽狗屁巫士算的什麽狗屁吉凶。隻是你我之間的事,的確有些意思。如果這真是什麽神明的安排,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還給我安排了什麽‘好事’。”
“你說得我越來越糊塗了。”
“這麽跟你說吧。周王二十三年冬,智氏派兵攻下範氏府邸。隔月,智躒讓魯國公孫一族暗中在府裏建了一間密室,就建在老頭自己的寢臥底下。你猜那裏麵藏了什麽?”
“範氏的珍寶,你想要的夏禹劍。”我沒好氣地回道。
“嘿,聰明。但是,錯!”盜蹠一拊掌,微笑道,“智躒的密室裏裝了你娘,你娘肚子裏裝了你。我救了她,自然就等於救了你。你可是沒出生就欠了我一份天大的恩情,我今天才來同你討債,你實在不虧。”
智躒囚禁過我阿娘?盜蹠救過我的命?這都是哪門子的事!
“你把話說清楚些!智躒建了什麽密室?他為什麽要關押我娘?密室在哪裏?”我一股腦問了一大堆的問題。
盜蹠這一次沒有再賣關子,他將自己如何從魯班那裏偷得鑰匙,如何千辛萬苦搭救了我娘的事極誇張地說了一番。我靜靜地聽著,最初的驚愕到最後全都化為了一腔怒火。我終於明白智瑤第一次見我時,為何會問起盜蹠,為何會提及十幾年前智氏被盜的“珍寶”,他早就已經懷疑我的身份,隻有我自己,還傻傻地相信一頂紗笠就能瞞過所有人。
如果盜蹠說的都是真的,那麽當初讓阿娘出奔秦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智氏宗主智躒。她不是迫於生計,沿途乞討,她是在帶著年幼的我逃命。她怕別人找到她,她怕別人吃掉她的孩子,所以她夜不能寐,所以她整日驚恐瘋癲。智氏的“稀世珍寶”?去他娘的氣絕而亡!是智瑤的祖父害死了我阿娘,是智氏一族害得她屍骨無存,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那惡人的孫子又想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智瑤啊智瑤,即便我阿拾隻是一隻溝渠裏的老鼠,我都要與你這隻吃人的老虎搏一個死活!隻要我活著一日,就絕不會輕饒了你!
“喂,你這副吃人的模樣是要做什麽?我的買賣你趕緊答應了啊!”盜蹠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鬆了緊咬的牙關,正欲跪地拜謝他當年的救命之恩,可就在這時,我卻突然想到了一件比複仇和謝恩更要緊的事。“阿藜,阿藜呢?你說你那夜進了智躒的密室救了我娘,那密室裏可還有一個叫阿藜的人?”我緊緊地抓住了盜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