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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謎之香木(四)

  時人用香以示其德,上至祭祀請神,下至沐浴香湯。士族每日生活,各色香料是必不可少的用物。公子利知我喜香,但凡他能收集到的香料,總會往將軍府送上一份。江離、木蘭、辛夷、杜若、芳芷、蕙草,從楚國到晉國,從吳國到衛國,經過我手裏的各國香料,恐怕比秦宮司香處的還要多。但是,昨日得來的奇怪樹枝究竟是何種香料,我卻沒有一點頭緒。這個認知,讓我不禁又喜又悲。


  喜的是,這香料如此稀有,如果能知道它的名字和來曆,我就有可以找到和獸麵男子有關的線索。悲的是,就連那賣香人自己也不知道這香料究竟是什麽,我又如何能知?


  而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賣香人口中那個麵帶異象,眉帶紅雲的貴人。而這個人興許就是我剛剛結識的晉國謀士——張孟談!


  張孟談高鼻深目,不似普通中原之人,所以賣香人才會覺得他麵生異相,而他眉梢的紅色胎記,很可能就是賣香人口中所說的紅雲。


  我從太子府回來已經三天了,如果張孟談真的要離開秦國,那麽就在今天。


  待我取了提梁壺奔將出來,由僮已備好馬車候在門口。


  一路急行,等我們趕到晉使下榻的館驛時,卻聽聞晉國趙氏的車隊剛剛出發,已由東門離雍了。


  “由僮,快,去東門!”我從館驛裏跑了出來,兩步就竄上了馬車。


  由僮知道我心急,一連抽了好幾鞭子,馬兒嘶鳴著,朝雍城東門飛奔而去。


  我聽聞趙無恤入秦時帶了不少禮物獻給秦伯。秦伯為表誠意,在他們走時也一定送了不少回禮。冬日,渭水結冰他們走不了水路,隻能選擇由陸路回晉,而牛車拉著重物一定走不快,所以隻要我們的馬車跑得夠快,就一定能在半路截住他們。


  果然,出城門向東不到兩裏,我就遠遠地看見一支行進緩慢的車隊。


  “太好了,終於趕上了!由僮,駛到車隊前麵去!”


  “諾!”


  伍封生性愛馬,府裏用來拉車的馬匹都是從西域采買來的神駿,因此不稍片刻我們就趕到了隊首。


  “敢問,這可是晉國趙氏的車隊?”由僮站在車上大聲喊道。


  “正是,來者何人?”隊首一個騎馬戴冠的劍士問道。


  “小女請見謀士孟談!”


  “何人找孟談?”我話音剛落,一旁黑漆華蓋的馬車中探出一個人頭來,定睛一看竟是太子府見到的趙無恤。


  “小女請見謀士張孟談。”。


  “原來是你啊!”趙無恤笑著打量了我一番,舉手示意前方的兵士把車隊停了下來,“姑娘這麽急著趕來,可是來與孟談話別的?”


  我點了點頭,步下馬車。趙無恤朗聲笑道:“善,大善,阿狄,帶這位姑娘去見張先生!”


  “諾!”馬車旁邊跑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兵,對我道:“姑娘請隨我來!”


  我朝趙無恤一拜,跟著小兵往車隊中央走去。才走了兩步,耳邊突然傳來趙無恤戲謔的聲音:“此處風光甚好,趙某不急著趕路,姑娘也無需著急。若是改變了心意要與我家孟談一同歸晉,趙某心甚喜也。”


  我臉色一僵,心道,這趙無恤定是以為我和張孟談有了私情,才這樣不依不舍地驅車來追。不過反正以後不會再見,解釋起來倒更麻煩。


  “姑娘,你瞧,張先生已經下車等著你了!”小兵的聲音清脆響亮。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張孟談一身天青色常服打扮,按劍斜靠在馬車上,正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來送你!”我來時一往而不顧,一心隻想著要問清香料的事,可如今站在他麵前,卻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你改變心意要同我一道歸晉了?”他微笑著望向我,深邃的眼睛裏藏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


  “哪個要同你歸晉?”我低頭將手裏的提梁壺遞了過去,“太子府上你替我解過圍,這是今年春天新製的桃花釀,算是謝禮。”


  “這是你釀的酒?”張孟談伸手接過,打開壺蓋深吸了一口氣,“好香,怎麽釀的?”


  “取初春三月微雨洗淨的桃花,借夜風陰幹浸入酒中,再於酒旗星當空之時焚香藏於桃花樹底,六月即成。今春我隻釀了三壺,這是最後一壺了。”


  “酒氣清冽香甜,聞之欲醉,甚善!”張孟談長眉輕挑,忽的將臉貼了過來,在我耳邊輕聲道,“酒我喜歡,不過,佳人之心尤為難得。”


  我忙後退了一步,低頭道:“小女的酒可不是那麽好喝的,先生今日還需解我一個疑問才行。”


  “什麽疑問?”張孟談低頭看著我發燙的耳朵笑咪咪地問道。


  “一個多月前,先生是否已經入秦?”


  “一個月前我替家主來秦國遞送過拜帖,姑娘是如何知道的?”張孟談似是很驚訝,但隨即又釋然一笑,道,“讓我猜猜,姑娘可是碰到那個賣香木的了?”


  “你怎麽知道?”我驚問。


  “你身上帶著白檀的香味,我又剛好在一個月前碰到過那個人,所以,這並不難猜。不過,你今日若是來討香木的,我這兒可沒有能給你的。”


  “我不問你討香料,隻是想問問這香料的來曆。”


  “那你先告訴我,你用多少錢買了那把香木?”


  “五枚幣子。”


  “那一把香料最少可賣兩金!說得那麽明白,那個傻子還是賣虧了。”張孟談歎氣搖頭似乎很為那賣香人感到惋惜。


  “先生這樣的好眼力不如不要做謀士,為你家家主行商牟利才是正道。”我笑著揶揄。


  “行商牟利的事我可做不好。你問的這種香叫做白檀,隻產於西域荒原之地,樹葉樹皮皆無味,唯有樹芯帶有微微的甜香。若置於木炭之上,則香氣濃鬱可去邪汙,明清目。早年有西域之人入晉,曾以此香進獻國君,國君後來又轉賜給了智氏宗主。如今,智府每三月便要派商隊去一趟西域,一擲千金專為采買白檀,供智氏新任宗主智瑤一人之用。”


  “智瑤?”張孟談一提到晉國智氏,我的心立馬緊了起來,“小女曾聽聞晉國智氏與趙氏一向不合,孟談兄既是趙氏家臣,怎麽還能識得智瑤喜用的香料?”


  張孟談眼神一窒,沉默半晌,才開口徐徐道:“我與家兄原是智氏家臣。兩年前,智世子智瑤無故鳩殺了我兄長,我無奈之下才投奔了趙氏。”


  “原來是這樣。”一年前,智氏宗主智申亡故,他的兒子智瑤繼任了宗主之位,弱冠之年就已是晉國統領下軍的軍佐。


  “孟談背棄舊主,實是走投無路。姑娘莫要把我視作不忠不義之人。”張孟談見我沉思不語又補了一句。


  “聰明的鳥兒都知道歌唱時要尋根安全點的樹枝,更何況是人。在我看來,這與忠義無關,旁人若有非議,先生隻當是穿林之風,無需介懷。”我抬頭微笑,輕施一禮,“今日多謝先生解我心中疑惑,阿拾在此拜謝,祝先生一路好行!”


  “這樣便要走了嗎?”


  “嗯,我已經耽誤了車隊不少時候,縱是脾氣再好的主人恐怕都要生氣了。”我轉頭看了一眼前麵的車隊,發現趙無恤竟然真的下了馬車,背手站在荒草叢中,遠遠地看著我和張孟談。


  “你若得空,可來晉國找我,我定好生招待。”


  “阿拾一介女子,如何能去晉國?不過,先生若是有機會再來雍都,你我倒可以好好喝上一場!”


  “好吧,興許我們很快還會見麵的。”張孟談朗聲一笑,輕輕一躍跳上了馬車。


  “對了,桃花釀莫要多喝,易醉。”


  張孟談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提梁壺,衝車隊前麵的人喊道:“啟程,走吧!”


  我往後退了幾步,站在灰黃色的蕭草叢中目送車隊徐徐前行。


  須臾,耳邊忽聞有人輕聲吟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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