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謎之香木(一)
第二日,我才想起自己昨晚竟忘了問問伍封,他這幾個月過得如何?他身上的傷現在怎麽樣了?他此番,於公是領了秦伯之命和祁將軍一同出使吳國。於私,則是為了吊唁被夫差逼得自殺的族叔伍子胥。那麽多年,伍封對自己的事情一直諱莫如深,但看他此番消瘦的模樣,也許伍子胥對於他而言,並非隻是一個族叔那麽簡單。等處理完了太子府的事,我真該找個時間再好好問問他。
吃過了早食,無邪興衝衝地到了我院中。數日未見,他曬黑了點,人也壯實了不少。以前不會說話的他敏感安靜、沉穩霸氣。可今天的他仿佛變成了一隻高大健壯的麻雀,在我耳邊聒噪不已。一會兒說由僮欺負他,一會兒又說豫狄不理他,說到最後又開始抱怨起庖廚的大頭師傅,說他五天才給一頓肉吃。那可憐的小模樣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五天就給一頓肉吃,這已經是將軍特別厚待你了,你就別抱怨了。今天我帶你去集市上逛逛,晚些時候再到城外野地裏打隻兔子吃,可好?”
無邪聽到“兔子”兩個字,瞬間收起了那張慘兮兮的臉,笑得恨不得把嘴角掛到耳朵上去:“那我們快走啊!”他一邊說一邊扯著我往外走。
看他火急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積在心裏多日的陰霾也因為他此刻的笑容煙消雲散,“先別急,我要換身衣服才能同你出門,你先到院子裏等我。”
“那你趕緊換啊!”無邪伸手就來扯我身上的腰帶,我急忙往後一躲,高聲道:“你不出去我怎麽換?”
無邪完全不懂什麽是男女之防,他嘟囔著賴了半天,最後被我連踢帶打地趕了出去。
我脫下精美的深衣換上厚重的粗毛短褐,又把頭發亂亂的在頭頂盤成一個總角。最後,再往臉上抹了一把炭灰。很快,一個清瘦的黑臉少年就出現在了鏡子裏。
“阿拾,你的臉為什麽那麽黑?”自打我和無邪從後院的小門出了府,無邪就一直用手擦我的臉。
“你如果再動,我們現在就回府裏去。晚上繼續吃你的稷粥去。”我拂開無邪的手,沉下臉色大聲喝道。
“這樣難看死了——”無邪吼了一嗓子,把手縮了回去,吃了那麽多天單調無味的稷粥後,兔子對他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初冬的雍城少了幾分繁華,多了幾分蕭索。街道上除了幾輛匆匆行進的馬車外,就隻剩下滿臉風塵的行路者。他們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瑟縮著脖頸,背著行囊,身上破爛的袍服在凜冽的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這些人都是從大荔逃來的,西市上有食鋪,去了就給吃的。豫狄說,東門外還有很多餓死的人。”無邪這幾日從侍衛那裏聽到了不少消息。
“國君的東西可是能白吃的?西麵在修的城牆,前月裏壓死了不少苦役。這些逃難的大荔人領了這份口糧,就要被充成勞工,送去加固城牆了。秦晉之間眼看就要開戰,夾在中間的大荔國今秋又遭了災荒。這些人早早逃到雍城來,無非是想求條生路。可惜,這天下哪裏還有什麽生路。”我看著這些逃難的大荔人不禁感歎。
“做人真比不上做狼。”一旁的無邪突然似懂非懂地回了我一句。
我轉過臉望著他清澈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感慨。盡管,他現在選擇跟著我住在將軍府,平時一塊兒相處的也都是府裏的兵士,但在他心裏,“狼”依舊是最親密的朋友。
“你怎麽不說話了?”無邪見我發愣就把腦袋湊了過來。
我輕笑了一聲,拉起他的手:“其實做人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走,我帶你去市集湊湊熱鬧!”
臨近歲末,不管是士族還是庶民,所有人都要著手準備家中的祭祀。因而,這時的市集是全城之中最熱鬧的地方。用我家紡的葛布,換你家釀的濁酒;用我家春日曬幹的香茅,換一把你家秋日存餘的黍米。庶民們手裏沒有錢,就在市集上拿東西與人交換。士族們有錢幣,就去買各國商人手中最好的香料、最醇的美酒用以祭祀,供奉祖先。
像伍封這樣的品級,按說府裏祭祀的一應物什都應該由采邑的農戶在秋末時交上來。但伍封的采邑離雍城太遠,因此祭祀要用的穀物、牲品、美酒、香料都要從雍城另外采辦。往年做這件事的都是家宰秦牯,但今年他沒有回來,我就隻能先行張羅起來。
“阿拾,你看,那兒有好多人。”無邪指著左前方的一大群人喊道。
“這是哪家的商戶,生意這麽好,我們也去看看!”
我拉著無邪擠進了人群,意外發現這裏原來是一個算卦問卜的攤子。攤子旁邊圍著的都是穿布衣的庶民,他們有的拿著麻布,有的捧了黍米,看樣子都是來向巫士求卦的。
“阿拾,你不是說每年冬天都會餓死很多人嘛,為什麽他們還要把吃的都交給那個人?”無邪不解問道。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每年除了既定時節的大小祭祀外,君侯家的婚、配、嫁、娶,國與國之間的兵戎相交,也都要事先問過巫士,卜個吉凶。如今天下那麽亂,就算再窮,到了歲末大家也都想問問神明,自己明年的運道如何。”
“你說的,我聽不大懂。”無邪懊惱地搖了搖頭。
“我是說,這個人他知道明年會發生什麽。”
“真的嗎?這麽個臭老頭還能知道明年要發生的事?要不,我們也去問問?”無邪起了興致非要脫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去換巫士的一卦。
“你趕緊把衣服穿回去,天寒地凍的,哪裏有人像你這樣胡來!”我被無邪的傻氣弄得哭笑不得,“你要算卦我這兒帶了錢。喏,給你就是了。”
無邪拿了錢,笑嘻嘻地問:“那你呢?”
“我不算,將來的事情若都知道了,就太無趣了。”
“那我也不去,也許他還算不準呢,不能白白送給那老頭一枚錢。”
“看不出,你這狼王還小氣的很。”
“我才不是小氣,我是怕你少了錢買不齊東西。”無邪被我說得紅了臉,氣嘟嘟地拉著我離開了算卦的攤子。
我被他拖著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來:“無邪,那天晚上你救了我的事,後來有沒有告訴過別人?”為了不讓伍封為我擔心,我隻同他說,自己是躲在樹後瞧見了瑤女和晉人的私會。之後,拚死逃命被無邪所救的部分都刻意隱去了。無邪以前不會說話倒不怕他戳穿我,現在看他口齒日漸伶俐,我就不得不提醒了。
“沒說,你都沒和別人說,我當然也不會說。”
“嗯,以後不管誰問起都不許說,免得將軍平白為我擔心。”
“以後有我護著你,自然誰都傷不了你。家主知不知道,無所謂。”
有的人說話,說滿十分卻隻能信他五分,但無邪卻不同,他嘴裏說的便是他心裏想的,因而讓我倍感溫暖。
“走吧,趕緊買完東西,我帶你去逮兔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