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步步驚心(二)
之後的時間裏,我們三人都沒有再說話,黑乎乎的地牢裏隻聽見老鼠在我們身邊爬來爬去,啃咬地牢裏木柱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獄卒開門走了進來,在他身後跟著侍衛符舒。
“阿拾姑娘,東西找到了。這女刺客一直與晉國暗通消息,預謀刺殺太子,嫁禍公子和將軍。”
“找到了就好。”我鬆了一口氣,這事的第一步算是走好了。
“但是,公子這次不方便出麵請太子放人。所以,姑娘恐怕還要在太子府待上一段日子,等伍將軍回來再做打算。”
“無妨,這地牢我還受得住。”
“地牢濕冷,公子讓我把這手爐轉交給姑娘。”符舒從身後拿出一個青銅爐遞給了我,“太子方才已命人準備房間,等到明日就會有人來接姑娘出去了。”
“請替阿拾謝過公子。”我捧著手爐行禮謝過,符舒回了一禮便告退了。
蘭姬走了過來,挑起眉毛看了一眼我懷中的小爐,笑道:“嗬,你這丫頭莫不是精怪所化,專門迷惑世間男子的吧?我與太子夜夜尋歡,他卻把被褥、熱水都給了你。這會兒,又輪到公子利了。不知那伍封是不是也會快馬加鞭趕回來救你。”
我此時根本沒有心情理會蘭姬的嘲諷,隻將手爐往地上一放,伸手脫掉了外麵的深衣,隻在身上留了一件最薄的裏衣,然後走到角落裏,端起了早先盛熱水的陶罐。
“貴女,你幹什麽?”瑤女驚問。
我彎起嘴角,舉起陶罐將水從頭頂徐徐澆下。
之前的熱水到現在已經變得冰寒,澆在頭皮上冷得發痛。我咬緊打顫的牙關,任冰水順著頭發浸濕身上每一寸衣服。
蘭姬看著我,收起了之前嘲諷的臉色:“秦太子品性涼薄,又好女色,難道你以為病了就能躲得過去?”
“不試試,你又如何知道?”我放下陶罐,靠著牆腳坐下,用力抱緊自己的雙臂,可身子卻抖得越發厲害。
“貴女,你得了寒症會死的。”瑤女道。
“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今日之事,希望你不要恨我。你不能拒絕那人的要求,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將軍受人誣陷。我很喜歡你,喜歡你的歌,喜歡你的故事,但是你我各為其主。”
“是我害你在先,錯責在我。”
耳邊傳來瑤女哽咽的聲音,但我已經聽得不太真切了,腦子裏一直有嗡嗡的響聲,身上更似有千萬根針紮刺著。
第二日,我迷迷糊糊地被太子鞝派來的人接出了牢房。朦朧間,有人給我喂了水,喂了藥,我卻一直昏睡不醒直到三日之後。
三日後,我的燒退了,人也清醒了,但原本給我送水送飯的婢子卻再也沒有出現。我不禁好奇,莫非這秦太子有什麽特殊的癖好,不喜見人病死,喜歡看人餓死?
兩天之後,因為腹中饑餓,我無法入睡,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倚在窗口發呆。慘白的月光透過樹枝照在窗前,斑駁交錯,猶如我此刻的心情。太子鞝雖然已經找到了證明瑤女私通晉國的證據,但他絕不會就此放過伍封。晉人布下的這場局給了他一個除掉伍封的絕佳機會,但不知道我布下的那場局,能不能替伍封逃過此難。
我想得正出神,屋簷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門口的兩個侍衛睡得呼嚕連天,壓根沒有聽見。不一會兒,就有人從房頂上跳了下來,落地無聲,看來是個高手。
“拾,阿拾!”來人摸索著床鋪,嘴裏含糊不清地喊著我的名字。
“無邪!你怎麽來了?我不是吩咐豫狄看著你的嗎?”我從暗處走了出來。
“我要救你出去,你跟我走。”幾日沒見,他的話說得越發好了。
“我還不能走,我要在這兒等到將軍來。”
“三天,三天後來。”無邪從懷裏掏出一帕帛書遞給我。
借著門縫裏透進來的月光,布帛上熟悉的字跡映入我的眼簾:
“叔喪吊之,旋聞家變,晝夜兼程,三日而歸。”
“無邪,這是哪裏來的?”
“鳥,大鳥送回來的。”無邪一邊說一邊揮舞著雙臂比劃著。
伍封訓練的隼鷹?沒想到那隻凶巴巴的大鳥還能充當信使。
我摩挲著帛帕心裏踏實了許多,如果算上隼鷹送信的時間,伍封這兩日應該就會到了。
“你還是快回去吧!以後不許來了,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會回去的。”我摸了摸無邪的頭發催他回去,可他死活不肯走,硬是在我房間裏賴了許久,等到天色發亮才極不情願地跳上房頂走了。
無邪走後的第二日清晨,送飯的婢女敲開了我的房門,笑眯眯地端進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湯和幾個小菜。
“貴女請食。”她扶著我在案前坐下,細心地幫我布菜。
“是太子讓你送來的?”這太子鞝的脾性實在陰晴不定,讓人拿捏不住。
“是,之後還會有人送衣服和首飾來。”小婢子笑著回道。
我咽下嘴裏的東西,狐疑地又確認了一遍:“衣服?首飾?這是要做什麽?”
“今日府裏有賓客來,太子請姑娘去宴席伺候。”婢子小心回道。
伺候宴席的不是自養的歌伎、舞伎,就是家妓。太子鞝餓了我兩日,居然又折騰出這麽個法子來折辱我。想起那日宴席上樓大夫伸進婢女胸口的那隻手,我立馬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貴女請更衣!”兩個婢女各捧著一個漆盒出現在門口。
我身旁的小婢子上前打開其中一個盒子,從裏麵捧出一件大開領素底繡藍色扶桑花的錦衣走到我麵前:“貴女,趕緊穿上吧!不然,太子怪罪下來,婢子們擔待不起。”
我長歎了一口氣,認命地抬起雙臂,小婢子們生怕我反悔,緊趕著把衣服套到了我身上。
這是什麽鬼衣服?鎖骨畢露,雙肩大敞,再加上胸前的一片雪白,穿著這衣服我連走出這個門的膽量都沒有,更別說是要伺候賓客飲酒作樂了。負責梳妝的婢女調朱弄粉,將我的臉細細勾畫了一遍,又在眉心用紅藍花汁混上香膏描了一朵三瓣桃花。
“貴女真真好相貌!”小婢子笑著將一麵錯金嵌琉璃的青銅鏡擺在我麵前。
我撇過臉不想去看。
“貴女想要梳個怎樣的發髻?”負責梳妝的婢女出聲問道。
“我尚未及笄,散發即可。”
“府內的歌伎、舞伎就算未及笄,侍宴之時也是要束發髻的。”
我臉色一沉,咬唇不語。
送飯的小婢子見狀笑著從梳妝奩裏取出一個竹節式的白玉發箍走到我身後,小手極靈巧地將發尾收攏一束,嘴上說著:“沒事的,這樣也別有風情,太子見了定會喜歡。貴女,既然都已經好了,那我們就快走吧,別讓貴客等急了。”
我咬了咬牙站起身來,懷著赴死的心情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