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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夜遊教坊(一)

  兩日後,我把四兒從柴房裏接了出來。公子利得知校場之事後,也特意來看過我兩回,前前後後送進府的藥材堆滿了我整間屋子。額頭的傷口雖不深,但到了夜裏卻奇癢無比,我怕留下疤痕也隻好強忍著不去撓它。


  “貴女,該換藥了!”瑤女捧了盛藥泥的紅漆小碟推門走了進來。這些天,伍封派了她來照顧我。按說,瑤女溫婉體貼是個可人兒,但我總覺得她謙虛恭敬的背後隱藏著些什麽。


  “瑤女,我聽說你原先是公子利府上的女樂?”我問。


  瑤女輕輕揭下我額上的布條,莞爾一笑:“貴女可是好奇,公子為何會把婢子送給家主?”


  我的心思被她一眼看穿,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我隻是有些好奇,你的樣貌看上去不像秦地女子。”


  “婢子是早些年晉國智氏送給公子的歌伎,不是秦人,是鄭人。”她一邊說一邊麻利地幫我更換膏藥。


  “原來你是鄭國的歌伎啊!那你肯定會唱很多好聽的曲子嘍!現在反正無趣得緊,要不你給我們唱一曲吧?”四兒一聽到瑤女的話極興奮地靠了過來。


  我抬眸看了一眼身前的瑤女,並沒有跟著四兒一起起哄。鄭衛之地民風開放,男歡女愛多靡靡之音。我雖不像尋常士族那般迂腐,但是心裏多少有些不屑。


  “公子不喜酒樂,家主更是清心寡欲,我這些年歌藝已經生疏了不少。”瑤女婉言推辭,四兒卻不舍不棄,百般哀求。


  “好吧,既然四兒姑娘想聽,那我也隻好獻醜了。現下無鼓樂相伴,我便唱個鄭國的小調如何?”


  “好啊!”四兒挨著瑤女坐下,一臉期待。我雖無太大興趣,但聽聽總是無妨的。


  瑤女望著窗外的浮雲,輕啟薄唇,悠悠唱到:

  “青青子衿,(1)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待她一曲唱畢,屋內一片寂靜。瑤女微微頷首,一滴淚水順著她的眼角輕輕滑落,滴在我手背上,燙得我心中一慟。透過她的臉,我仿佛看到了許多年前,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焦急地徘徊在黃昏裏,等待著她心中青衫落拓的男子。無論瑤女是不是歌中所唱的女子,她的眼淚讓我相信,在過往的歲月裏,她一定深愛過一個人,一個讓她等待至今的人。


  “瑤女,你唱得可真好聽,能教教我嗎?”四兒拉著瑤女的手,啞啞地問道。


  “自然,不知貴女覺得此曲如何?”瑤女微笑地看向我,臉上已不見半分悲傷之色。


  我現在不得不承認,被士大夫們稱為靡靡之音的鄭衛之風,已經徹底地打動了我。那情深意切的詩句讓我為自己之前的無知與傲慢羞愧不已。


  “你所唱之曲動人至極!隻是不知你歌中所唱的女子,最終可等到了她的良人?”


  瑤女彎了彎嘴角淡淡回道:“如果那人不來,難道她就不該等嗎?也許她隻是順從了自己的一顆心,用等待換一個幸福的機會。”


  “老了紅顏,空了歲月,值得嗎?”我問。


  “值不值得隻有等的人最明白。貴女年紀尚幼,也許再過些年就會明白了。藥已換好,婢子告退。”瑤女說完站起身來,朝我行了一禮,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沒想到,一個歌伎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我看著瑤女遠去的背影,沉吟許久,心裏的疑問也越變越大。


  晉國智氏,阿娘死前無數次警告我要躲避的一個氏族,他們為什麽要把瑤女送到秦國來?瑤女歌中所等的男子又會是誰?


  公子利早先送來的膏藥的確好用,數日之後,我額上的傷口就已經痊愈了,白玉似的皮膚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欣喜之餘,忽然發現伍封已經連著幾日沒有來看我了,找了家宰秦牯一問才知道,原來伍封在幾天前就已經奉了國君之命離開了雍城。


  對於伍封的不辭而別,我多少有些難過,因此連著好幾日都悶悶不樂,提不起精神。


  四兒為了逗我開心,便提出要讓豫狄教我們射箭。豫狄在校場之事後雖受了將軍重罰,但幸在最終留了下來。若要在府裏找個可以媲美伍封的箭手做師父,非他莫屬。


  射箭看上去簡單,但真正學起來卻是件辛苦活。四兒擺弄了兩天就逃回庖廚去了。反倒是我,每天天不亮,就會背著一個箭箙跑到校場上去練習射箭。


  豫狄這人雖然話不多,但教人射箭卻很有一套。從射箭的姿勢、力度的控製,到如何瞄準目標,隻一個月的時間,他就把我這個原先連弓都拉不開的人,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箭手。五十步開外,箭箭上靶,當然前提是靶不會動。


  豫狄覺得我在射箭上頗有些天分,便建議我去城外的林子裏試著打些獵物。從那以後,幾乎每天我都會換上男裝和府裏的侍衛一起到南郊的林子裏打些兔子、山雉回來,運氣好的時候還曾經射到過一隻大雁。


  起初,四兒對我從一個芊芊貴女變成粗野獵戶很是不滿,但後來府裏每日的加餐卻讓她興奮不已。如果有一日我空手而歸,說不定還要受她幾句嘲諷,外帶幾個小白眼。


  這樣逍遙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這一日,家宰秦牯帶著四兒請歸故裏,說是家裏有人捎了口訊來,要他趕緊回去。四兒已經多年不曾回家,因此這回也想一道回去看看。


  伍封不在,因而我隻能自作主張同意了秦牯的請求。雖說雍城離平陽並不算遠,但一來一回怕是有幾個月見不到四兒了。


  分別的時候,四兒哭得傷心,拉著我的手不肯放開:“阿拾,要不我還是不回去了?”


  “又不是一去不回,我會好好待在這裏等你回來的。”我湊到四兒耳邊揶揄道,“還是,你怕這次回去,家宰會在平陽給你找個兒郎嫁了?”


  “臭阿拾,我擔心你,你倒來打趣我!”四兒伸手推了我一把,把秦牯嚇得直賠禮。


  “這樣吧,若是今年雍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你還沒回來,我就去平陽找你,可好?”


  “就這麽說定了,你可要守諾哦!”


  “嗯,快去吧!”


  四兒一步三回地跟著秦牯走了,我站在府門口一直招著手,直到看不見她了,才轉身進了門。這九年來,我幾乎天天都和四兒待在一起,如今她走了,心裏忽然覺得空蕩蕩的。


  伍封不在的一個月裏,公子利常常會帶著各國搜集來的新奇物件上門來找我一起把玩。今天,他又帶了幾盒楚國南香館的留夷香、石蘭香來送我,並且向我提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邀請——他要帶我出府。


  自我被無邪擄去摩崖山後,伍封就不許我在沒有侍衛的陪同下出門了。但他這會兒人不在,邀約的又是公子利,我不加思索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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