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乃遇狼童(二)
還沒等我弄明白,身旁的兩匹高頭大馬已被狼嚎之聲嚇得陣腳大亂。其中一匹更是揚起馬蹄,直接將車夫掀倒在地!我見狀急忙把四兒往身後一推,卻隻見兩個巨大的車輪朝我碾了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有力的手臂猛地將我攔腰往後一抱,車輪險險蹭著鞋尖碾過。
“阿拾,你怎麽樣?撞到沒有?”四兒方才被我推倒在地,這會兒爬起來仍是一臉驚恐。
我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清醒過來,隻是看著她愣愣地搖了搖頭。
公子利轉頭對身後侍衛道:“符舒,你去查查,到底是哪來的狼叫?符展,你去把馬車追回來。”
“諾!”公子利身旁的兩個侍衛接了命令各自離開。
我此刻緩過勁來,才愕然發現自己竟一直被公子利抱在懷裏,一時有些發窘,忙推了推他的手臂小聲道:“謝公子相救,阿拾無礙了。”
公子利輕咳一聲鬆開了手,轉而站在我身側。
很快,派出去探查消息的符舒就回來了:“稟公子,狼嚎之聲出自一小奴。”
“哦?人作狼聲,這倒是稀奇。走,我們過去瞧瞧!”公子利興致一起又帶著一行人重新回到了販奴的場子裏。
此刻,那滿嘴黃牙的男人正舉著鞭子死命地抽打著一個衣不蔽體的少年,他一邊打,還一邊惡狠狠地叫嚷著:“我讓你叫,再叫就剁了你喂狗!”
少年的手腳都被上了鐐銬,身上也全是鞭傷,可他卻死死地咬著嘴唇沒有發出半聲哀鳴。
“公子,那是隻怪物!”那個叫宓曹的少女躲在公子利身後瑟瑟說道。
少女口中“怪物”二字,一下就刺中了我心中最痛最隱秘的過去。看我臉色有些異樣,四兒忙捏了捏我的手,沒好氣地對宓曹說道:“明明是個人,幹什麽非要說別人是怪物?”
“他就是個怪物!他是被人在鮮虞國的深山裏逮到的。不會說人話,隻會狼叫,掉到陷阱裏,還死抱著一隻野狼不放。他不是怪物,是什麽?”
“公子,樓大夫的家宰買下了那少年,怕是又要拿去取樂了。”侍衛符舒指著台上的少年道。
樓大夫?我聽到這名字心裏咯噔一下。這樓大夫原是西方戎族之人,生性殘忍。平日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把奴隸和餓了十天半個月的惡狗關在一起,狗咬得越凶,人叫得越慘,他就越高興。因此,他家的後門經常有血肉模糊的屍首被牛車拉著運出城去扔掉。這少年若是落到他手中,可就活不了幾日了。
我想到這裏便走到公子利麵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阿拾鬥膽想要買下這少年,還望公子解囊相助!”
“他方才害你險些受傷,你為什麽還要買下他?況且,你不是不能私自往將軍府買人嗎?”
“公子若能相助,阿拾來日定當還報。”宓曹的一句怪物,竟讓我在頃刻之間生出與這少年同病相憐的情義。
“算了,你喜歡就好。隻是我以後若再做錯什麽事,你可別拿著火簽子瞪我。那日,你若對我笑上一笑,我也是會明白的。”公子利說完,伸手把我扶了起來,“既然你要買那奴隸,我們就去同樓府的家宰商量一下吧!”
“公子,樓大夫是太子的人。這樣恐怕不妥……”符舒湊到公子利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公子利沉下臉道:“要他個奴隸,諒他也不敢不給。走吧,我自有分寸。”
公子利向那買人的樓府家宰表明了身份,那家宰沒有立馬將人送出,反而支支吾吾地推脫起來。由此可見,這樓大夫素日裏仗著太子的寵幸,根本就沒有把這秦四公子放在眼裏。太子鞝有樓氏這樣殘暴的寵臣,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人。難怪伍封會盡力扶持這位同是嫡出的公子利。
“你買這少年回去,不過就是樓林一頓飯的樂子,不如我拿這美婢與你交換,想來他一定會更加高興。”公子利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不隻那宓曹嚇白了臉,連我也嚇了一跳。
樓府的家宰上下打量了一下宓曹,諂媚地笑道:“鄙謝過公子!”
“公子不要!宓曹願一生伺候公子!”宓曹一聽哭得梨花帶雨,公子利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言道:“姑娘何故傷心?我家最不缺的就是侍婢。你若能跟了樓大夫也是你的福氣。”說完把栓著少年脖頸的鏈子交到我手上,又對符舒使了個眼色。宓曹隨即就被推給了樓府的家宰。
我此時不用看也知道,這個叫宓曹的少女一定已經恨死了我。但我對她並無愧疚,以她的樣貌和性子到了樓府自然不會和惡狗關在一起,說不定哪日作了樓大夫的貴妾,我還要給她行禮。
公子利的馬車很快就被符展追了回來,但我這會兒帶著奴隸不便與他們同行,便和四兒另行回府。一路上,我見這少年野性未除,也不敢立馬解開他身上的鎖鏈,隻能盡量放鬆手裏的鏈子不去扯到他一身新新舊舊的傷痕。
“阿拾,他臭死了,要不我們給他洗洗澡?”小院裏,四兒拿指尖戳著少年的胸口。
“你去把將軍前日送來的寢衣拿出來,我來打水給他衝衝。”
“不行,那衣服可是用齊地的冰紈做的,你舍得給他穿?”
“你別舍不得了,快去吧!”我推了四兒一把。
“好可惜啊——”四兒鬼叫一聲往屋裏走,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衝我喊道,“那你多打幾桶水,先給他連衣服一起衝一衝。”
“知道了。”
少年也不理會我們倆,隻蹲在地上左顧右盼,好像什麽東西在他眼裏都是新鮮的。我從井裏打了一桶水,搖搖晃晃拎到他身旁。然後,蹲在他麵前,指著自己說:“阿拾。”又指指他說:“無邪。”少年眨著眼睛一臉迷茫,我又重複說了幾遍,自覺這個名字對形如初生的他來說,很是貼切。
“你在跟他說什麽呢?”四兒從房裏捧著衣服走出來。
我連忙指著四兒對無邪說:“四兒。”
無邪看了看四兒,挑釁地低吼了一聲,齜出了虎牙。四兒眼睛一白,舌頭一吐,衝他做了一個鬼臉:“阿拾,我看他好像不太喜歡我。要不,還是你給他擦吧?省得他到時候咬我一口。”四兒把衣服放在水井沿上,又把手裏的白布遞給了我。
“你怕他做什麽?鏈子不都還栓著嘛!”
“你知道我從小就怕狗,我去門口給你看著。你趕緊給他弄弄就關到對麵的房間裏去吧!”四兒說完衝無邪瞪了瞪眼睛,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