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上)
要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改觀,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當成功時,往往令人瞠目。
穆王妃和鍾離兄妹聽見鍾離維寧維護蕭林,怔愣許久,他們都知道以前鍾離維寧雖不至於厭惡蕭林,但也不怎麽待見她,如今居然態度大變,怎能不令人驚訝。
鍾離維寧神情嚴肅,穆王妃不敢放肆:“臣妾謹記。”
入夜,鍾離兄妹在回各自院落的路上。
“哥,明日我們去找小林。”
鍾離椿陽賊兮兮地說,她實在太想親耳聽蕭林講述是如何勇破殺局。
鍾離暮雲卻猶豫不決,心煩意亂下找了托詞:“如今局勢不穩,恐父王不許。且小林雜事繁身,我們去找她,怕打擾她。”
鍾離椿陽沒察覺鍾離暮雲的異樣,隻覺他說的在理:“如此,我們過幾日再去。”
鍾離暮雲心不在焉地“嗯嗯”兩聲,便回雅嵐院。
這一晚,鍾離暮雲無法入眠。他披著褻衣,倚窗遙望,空洞的眼神表明主人思緒外飄。
蕭林生剖宮女的那幕始終縈繞在腦海裏,那冷血殘酷的眼神至今仍使他不寒而栗。
鍾離暮雲聽聞過蕭林許多傳聞,無一不是描述她如何殘忍滅敵,之前他不曾在意,甚至還覺得這是她與其他嬌滴滴女子不同的地方,有一份不輸男子的英氣。但是如今親眼目睹,卻是另一番滋味。
害怕故而有之,但更多是突然的疏離感,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鍾離暮雲明白這是自己的問題,所以他想在見蕭林前,理清自己的心情。
寢食難安的夜晚,不止鍾離暮雲一人。
啟丘人牙館。
尤泉棠確定四周無人後,走向博古架,轉動最右邊的花瓶。
博古架竟然自動移開,騰出隻容一人的位置。尤泉棠徑直走進去,沒多久博古架又自動複位。
博古架後麵是一小段陰暗的小路,走過小路後是個不大的暗室。暗室裏躺著個出氣多進氣少的男子,他的身邊有兩個醫工模樣的人在照料他。
“如何?”尤泉棠冷聲地問。
其中一個醫工尊敬地回話:“情況不容樂觀。即使替身術讓那一劍偏離心肺,可劍傷不但怪異,還極其霸道。”
比起躺在床上,命懸一線的男子,尤泉棠更感興趣與蕭林有關的一切。
“哦,此話怎講?”
“劍傷明明隻有一處,但除心肺外,其餘內髒俱裂,令人費解。”
尤泉棠陰笑:“不愧是‘名聲赫赫’的永寧郡主。”
“堂主,他還要不要.……”醫工小心翼翼地問。
尤泉棠毫不留情:“找個合適的機會,沉塘吧。”
“是。”
尤泉棠頭也不回地走了。
離開密室後,尤泉棠在一張小紙條寫下幾個字,然後卷起來,綁在信鴿的腳上,最後放飛信鴿。
看著越飛越遠的信鴿,尤泉棠眼神隱晦不明,嘴裏重複著蕭林的名字。
整個啟丘過了惴惴不安的三天,一切相安無事,至少恢複表麵的平靜。
三十六個時辰是鍾離椿陽忍耐的極限:“哥,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去找小林,去不去隨你。”
“去。”鍾離暮雲肯定地答複。
雖然煩亂的心緒還沒有完全理清,可鍾離暮雲想見蕭林的心一天比一天急切,相思之苦實在不好受。
兩兄妹一拍即合,很快就出府。
他們前腳剛走,花嬤嬤後腳就稟告穆王妃:“王妃,需要奴婢去……”
心有不甘的穆王妃製止,眉眼蹙起:“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容後再說。”
鍾離暮雲還不知暫時躲過棒打鴛鴦的劫難,此時的他站在蕭林的家門前,徘徊不定。
鍾離暮雲是很想見蕭林,但正因為太想,反而情怯。他不想蕭林發現自己的心神不寧,一絲也不行。
“哥,怎麽了?”鍾離椿陽回頭看著鍾離暮雲。
鍾離暮雲暗地提醒自己定神:“我們進去吧。”
鍾離兄妹熟門熟路地進了門,卻發現府裏的守衛加強不少。鍾離暮雲心一沉,形勢比自己想得要嚴峻。
鍾離椿陽心有戚戚:“父王說得沒錯,小林不僅救了我們,還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鍾離暮雲低頭愧疚,心愛的人收到生命威脅,自己卻浪費時間想些有的沒的。
“小林!”鍾離椿陽大喊一聲,高興地揮手。
鍾離暮雲猛地抬頭,果然是朝思暮想的蕭林。正當他邁步上前的時候,鍾離椿陽突然尖叫一聲,嚇得他直哆嗦。
“你怎麽了?”鍾離暮雲惱了。
鍾離椿陽眼睛瞪大,閃亮亮地盯著蕭林身後的男人,激動不已:“是,是他。”
這時,蕭林已經過來:“你們怎麽來了?”
鍾離椿陽激動之餘露出羞赧,自動屏蔽蕭林的話,自以為沒人發覺地偷瞄康滄浪。
鍾離椿陽的反應之大令鍾離暮雲生疑,他看著康滄浪好一會,才想起來他就是自己妹妹在浪沽一見鍾情的人。
蕭林早就猜到鍾離椿陽的反應,她憋住笑意:“大家應該都認識了吧,康中侯是奉陛下之命,暫時駐紮在我家,保護大母和小謙。”
說完,蕭林向鍾離椿陽單眨右眼。鍾離椿陽瞬間心領神會,暗暗竊喜。
“臣拜見昭瑾世子,安陽郡主。”康滄浪下跪參拜。
鍾離椿陽連忙道:“免……免禮。康中侯,你還記得我嗎?”
“臣不敢忘。”
不過是最普通的回答,可鍾離椿陽嘴角仍浸滿甜蜜。
偏偏康滄浪是木頭腦袋,根本沒多想:“臣還要檢查府中部署,若無要事,請準臣告退。”
鍾離椿陽“啊”了一聲,然後失落不語。
蕭林看不下去:“椿陽,要不你和康中侯一起去吧,看看還有沒有不足的地方。”
鍾離椿陽頓時雀躍:“好啊。不知會不會打擾康中侯?”
鋼鐵直男康滄浪哪裏想到其他,隻會奉命行事:“臣謹遵永寧郡主之意。”
於是,鍾離椿陽無視鍾離暮雲的存在,樂嗬嗬地跟著康滄浪走了。
鍾離暮雲瞥蕭林一眼:“是你向陛下要求康滄浪駐守府中的吧。”
蕭林宛然道:“你總不能看著你妹妹單相思,所以我就給他們創造機會。”
“你知她苦相思,可知我思嬌之情?”鍾離暮雲深情凝視蕭林。
蕭林的臉微微染紅:“之前沒發現你這麽會哄人。”
鍾離暮雲正要開口,突然,一聲尖利的鷹啼刺破天空。
蕭林猛然抬頭,一隻青羽紅爪的魚鷹俯衝直下,要看就要抓傷鍾離暮雲。她當即扔出黑劍,黑劍擦鍾離暮雲的臉而過,擊中魚鷹。
魚鷹慘叫,鮮血濺了鍾離暮雲一臉,最後摔死在地。
“你沒事吧?”蕭林緊張地問。
鍾離暮雲怔愣了,手腳微顫,溫熱的血劃過他的臉龐,引起胃裏翻湧,他的腦裏不由自主地回放那夜蕭血洗宮闈的畫麵。
即使知道魚鷹沒有碰到鍾離暮雲,蕭林仍然上上下下察看一遍,確定他沒受傷。她輕籲一氣,看著鍾離暮雲的臉:“你嚇到了吧。”
正因臉對著臉,蕭林沒有錯過鍾離暮雲眼中稍縱即逝的恐懼。
也許是戀人的關係,向來神經大條的蕭林竟然能通過這麽一個微表情推測鍾離暮雲恐懼的原因。
那種眼神,蕭林很熟悉。
無論在末世還是大靕,隻要聽過自己的事,見到自己都是這種眼神——畏懼、害怕、排斥。
那一瞬,蕭林恨死這種敏感。她眉眼褪去情愫,慢慢放開搭在鍾離暮雲的手。明明沒有退半步,兩人之間卻像被劃下一條銀河,可望不可及。
鍾離暮雲自以為隱藏得很好;“我……我沒事。你、你怎麽了?”
蕭林直言道:“你怕我。”
鍾離暮雲心虛地否認:“不,不是。”
“你是。”蕭林不容他辯解:“因為那晚你看見我親手剖開那些人的肚子,覺得我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所以你怕我。”
被說中的鍾離暮雲百口莫辯:“我、我……”
蕭林向後退,嘴角的苦笑流露心底悲涼,失望的雙眼直視鍾離暮雲,倔強的性格不允許她示弱,哪怕眼眶已微紅。
鍾離暮雲心神慌亂,手足無措:“不是這樣的,我.……”
蕭林不想再聽虛假的解釋:“人都會說謊,但至少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坦白。”
聞言,鍾離暮雲垂下想拉蕭林的手,斂下眼簾,無顏地直視蕭林。他不想蕭林傷心,可也明白當懼怕產生的那一刻,就已經傷害了蕭林。
鍾離暮雲的嘴張了又閉,最終痛苦地把眼睛一閉:“確曾有過。”
蕭林搖頭苦笑,明知結果如此,可心裏還是悶得難受。
鍾離暮雲的心同樣不好受,一心急就蹦出那個想了許久,專屬於他的昵稱。
“林林。”
隻是這個甜蜜的稱呼並沒有使蕭林心情變好,她傷心之中夾帶著慍怒,甚至自嘲:“怎麽辦,我就是這麽個殺人不眨眼的人,你現在看清了,怕了,接下來是不是想分手?”
“分手?”鍾離暮雲不懂,可也猜到不是什麽好話:“不分手!”
蕭林深呼吸,頭腦漸漸清明,拚命警告自己不能再放任這樣的情感失控。在鍾離暮雲忐忑不安的注視下,她緩緩開口。
“鍾離暮雲,”蕭林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叫鍾離暮雲的名字:“你要明白一件事,我永遠學不來那些大家閨秀那套,更別妄想我會遵守什麽三從四德、以夫為天的。我就是我,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們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