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圖之

  冬季的陰沉似乎退場了,雖然仍舊寒冷,但瓦藍的天空,和煦的陽光,宛如天神灑下仙脂露,淨化一切汙穢。


  從藍洵回來的次日,天未亮,冷清的街道竟然人聲沸騰,以至外出買早點的蕭林聽了一耳朵八卦。


  據聞聖上特下聖旨,親點八大欽差大臣押送海銀沙到各地。並且命令各地熟藥孫,全力配合,救治病患。


  消息一出,縈繞大靕多日的絕望死氣全然消散,奔走相告的人們皆是笑顏逐開,連連說道感謝上蒼庇佑、陛下仁慈愛民諸如此類的話。


  雖然從疫症爆發至今已有兩個月,但幸好這次不是急性瘟疫,患病人的病情都是時好時壞,有錢買藥緩解病情的人能拖兩三個月,沒錢的隻能聽天由命。


  不管怎麽說,在洪澇和瘟疫雙重夾擊下的平民百姓總算看到希望的曙光。


  看著擦肩而過的路人臉色的喜色,蕭林不禁回想昨晚夜探穆王府,親眼確認鍾離椿陽服藥安睡,嘴邊也染上笑意:“這趟是辛苦點,不過也值得。”


  拎著五人份早點的蕭林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回到自家的小院。


  她才剛到門口,門就被打開,孫子謙直奔過來,啪地一下,當了蕭林的腿部掛件。


  蕭林摸著他的發旋,笑著說:“小謙餓急了吧。”


  孫子謙搖搖頭,有些畏怯又帶點好奇的望向身後的昆圖父女。


  蕭林順著視線望去,了然道:“小謙,別怕。他們是好人。”


  昨日到達啟丘時天色已晚,還要忙著上交海銀沙,她隻來得及簡單介紹了昆圖父女的身份。


  縱然有記載與藍洵人有關的書,可是這時代能讀書的少之又少。又即便有幸拜讀,耳聞與眼見是兩回事。


  孫子謙這番反應也是情理之中,倒是孫高氏除了剛開始的驚訝,很快就適應了昆圖父女另類的長相。


  蕭林問其原因,孫高氏慈祥的回答她:“我深信林兒不會帶回心腸歹毒之人。”


  蕭林擺好早點:“昆圖,愛葛莎,可習慣大靕的早點?”


  昆圖忙不迭點頭,說著磕磕碰碰的大靕語:“皆咳(可)。恩主不僅揪(救)我父女於危難,還刺(賜)予衣食,昆圖感激不已。”


  對於恩主這個稱呼,蕭林是拒絕的,但拗不過昆圖的堅持,就隨他叫了。


  “不用太感激,” 蕭林把話說清楚:“我大費周章帶你回來是看中你造船的手藝。這兩天休息好,然後將你曾經造過的船的圖紙全部畫出來。”


  “所有?為何?” 昆圖茫然的反問。


  蕭林目光深邃,意味深長道:“因為我的船必須是集思廣益,取其精華之大成。”


  蕭林在藍洵除了收獲一員猛將和吃了一大桌海鮮,還仔細觀察那裏的船。


  船型有很多,每種船都有各自的優點與缺點,可是沒有一艘船進得了蕭林的眼。


  思來想去,蕭林決定讓昆圖畫出所有他造過的船的設計圖,然後在末世找船舶設計師,在現有的條件內改造出最好的船。


  蕭林越想越覺得這方法可行,熠熠生輝的模樣,仿佛那艘前所未有的巨船已經在眼前。


  昆圖見蕭林雙眼好像有股雄心勃勃的光芒在迸發,即使對她的豪言壯誌一知半解,也難免受之陶染:“昆圖定不負恩主所托。”


  吃完早點,昆圖父女便回房休息。畢竟連日的舟車勞頓,加上水土不服,兩人的精神狀態不算好。


  “林兒。”孫高氏柔柔的喚一聲。


  無需多言,蕭林就猜到孫高氏言外之音。她笑嘻嘻,一邊給孫高氏捶背一邊交代:“祖母,我準備做點小營生。”


  “何種營生?”


  “鏢局。”


  孫高氏投來不解的目光,蕭林耐心為她講解。


  這次倒不是孫高氏孤陋寡聞,而是大靕,甚至整個蒼梧大陸都還沒有鏢局的概念。


  前文提過,商隊出行皆是聘請武林中人或退伍士兵擔任護衛。之前蕭林做過一番調查,這個默認的行規存在不少漏洞。


  第一,真正武功高強的隻有一小撮人,這些人不是家世顯赫就是孤高自傲,都不屑於為人賣命。其二,退伍的士兵多有傷殘,戰鬥力不複從前。最後,這種臨時組建的護衛隊協調性和默契都不足,容易各自為政。


  這樣的隊伍遇上小毛賊還好說,若是碰上分工明確的山賊土匪群,很可能會亂成一鍋粥。而鏢局則解決以上問題,因為一家合格的鏢局不但在綠林有硬關係,而且在官府有大靠山,最重要是自身實力強悍。


  蕭林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至於另外兩點,她表示不急。萬丈高樓平地起,“高樓”要穩固,“地基”最為關鍵。


  孫高氏聽完蕭林簡略版的鏢局計劃後,時而皺眉,時而輕歎,最後化為一聲無奈。


  “祖母知林兒心意已決,再加阻攔不過是徒添為難。罷了,林兒歡喜便好。”


  蕭林原以為要花不少時間說服孫高氏,那曾想幸福來得這麽快,以至打趣道:“我還以為祖母會說女子不可拋頭露麵這些話。”


  孫高氏反手拍著蕭林捶背的手,寵溺的語氣藏著心疼:“世道澆漓,林兒迎難而上,無非是為了我和謙兒。其情可憫,其心可鑒。縱然與禮法相違,但又何妨。”


  蕭林感動的從後抱住孫高氏,要知道讓一個身受封建思想影響的老婦人說出這番話有多不容易。


  “祖母真好。”


  孫高氏對蕭林的親昵舉動隻是愣了一下,和善的眉眼露出司空見慣的笑容。


  忽然她像想起什麽:“那昆圖父女,林兒作何安排?若是長居家中,我須備置衣飾布衾。”


  孫高氏的話使蕭林想起一些以前想做,後來忙得忘了的事。


  “祖母,我們給小謙請個家教,順便買幾個仆人。”


  這兩件事在蕭林帶回末世的金條就想做,可是纏身的麻煩接踵而至,久而久之便想不起來了,幸好現在還不晚。


  孫高氏隻聽懂了一半:“家教是何意?”


  “呃,就是…請夫子到家裏教小謙讀書寫字。”


  “哦,林兒指的是西賓。”


  “西…賓?”蕭學渣林糊裏糊塗嘟囔著:“對,就是那個意思。”


  蕭林打算安頓好昆圖父女後就回末世一趟,尋藥之行浪費的時間超出她的預計,她不放心蔣偉民等人。


  在離開前,蕭林想給孫子謙物色老師。


  過完今年孫子謙就九歲了,卻隻會寫自己的名字。蕭林不求他能出將拜相,隻希望他能斷文識字,分得清是非曲直。


  再者小謙情況特殊,書院會接納的可能性很小。就算真有書院肯讓小謙入讀,蕭林還擔心他會被其他同學欺負。反正現在不差錢,請多幾個老師都行。


  孫高氏意會蕭林的顧慮,同意道:“也好。聘請西賓,花費不菲,仆役則免了。”


  “不行!”蕭林很堅決:“這次你得聽我的。以後我經常外出,家裏隻有你們兩個,我不放心。買些奴仆回來,握著他們的死契,既可以伺候你,又不怕他們耍花樣。”


  “但是…”


  “沒有但是,這事就這麽定了。” 蕭林當機立斷的決定。


  孫高氏清楚自己辯不過蕭林,便不再反對。


  事不宜遲,蕭林和孫氏祖孫出門去牙行。


  寒風吹過,臉上如刀割一般。一層薄薄的白雪,就像巨大的、輕柔的羊毛毯子,覆蓋住了整個大地。


  天氣寒冷,蕭林本不想孫氏祖孫跟來。但自己對買下人一無所知,況且人買回來是服侍他們,還得讓他們滿意才行。


  蕭林倒不怕冷,可擔心孫氏祖孫受冷,於是打算雇一輛馬車。


  “姑娘,雇小的馬車,價格實惠。”


  “小娘子,坐小的馬車,寬敞舒適。”


  “小嬌娘,小的馬兒腳程最快。”


  ······

  一群馬夫圍湧過來,賣力推銷自家馬車。


  蕭林微微嚇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她擋著車夫們,隨意挑了一架馬車,才打消圍攏的熱情。


  進到馬車裏,蕭林給孫子謙嗬熱小手,又裹緊孫高氏的裘衣:“沒冷著吧?”


  孫高氏感到很窩心:“林兒這般孝順,祖母心暖。”


  “之前坐馬車的時候沒見那些馬夫這麽搶生意。” 閑下來的蕭林不由得回想剛剛的那一幕。


  孫高氏神色一轉,悲憫湧現:“哎!澇災未退,疫症又襲,多少人陰陽永隔,流離失所,孤苦無依。世道不濟,馬夫們為了糊口,難免殷勤。”


  蕭林聽了心裏悶悶的,她牽起簾子的一角,沿路的光景甚是淒涼。


  樹下、路邊、牆角……不是跪著乞討的人,就是趴著餓得瘦骨嶙峋的人。這些人麵黃肌瘦,衣著單薄,手腳凍得紅腫。明明冷得發顫,卻仍咬緊牙,乞求著虛無縹緲的搭救。


  蕭林不忍直視,放下簾子。


  雖然藥已經有了,但是天災人禍留下的影響難以在短時消除。眼前的種種淒慘令蕭林不由的聯想到末世,無論是那個時空,在大災大難前,最苦的始終是底層的平頭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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