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竅未開
本著禮多人不怪,帕斯塔笑容可掬:“蕭姑娘既與烏古郎相識,便是我的朋友。相逢即是緣,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請蕭姑娘共享早膳?”
帕斯塔能說會道,蕭林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況且她也有事想從這個地頭蛇打聽,於是答應他。
當清晨第一縷曙光穿透雲層,天空變得更藍了,深沉的大海透出了明淨,白雲也變得有光彩了,顯得非常柔和,優美。
比起昨夜的熱鬧,早晨的客堂相當冷情,除了客棧夥計,隻有蕭林和帕斯塔。
藍洵的冬季不像大靕漫長又寒冷,但國土多島嶼,農田分散且麵積小,糧食產量不高,以小麥、豆類和海產品為主。
所以兩人的早餐不多,也很簡單。一碗小麥粥,一塊麵包和一份熱湯。
對於食物,蕭林是來者不拒,不管美味與否,她都不會浪費。
帕斯塔見蕭林吃得有滋有味,略感意外:“這些食物能得蕭姑娘的青睞,我深感高興。畢竟藍洵的食材與大靕不盡相同,往年隨商隊而來的大靕商賈大多不習慣藍洵的三餐。”
“我對吃的不挑剔。” 蕭林放下碗,眼珠轉了轉:“我能請教你一些事嗎?”
“能為姑娘排憂解惑,是我的榮幸。” 帕斯塔紳士的點點頭。
“每年來藍洵的商隊大概有多少?是哪些國家?多數都交易什麽物品?”
蕭林明白一連串的問題會引起帕斯塔的思疑,但她別無選擇。等曲昆傑他們醒來一定趕去主城,拿到海銀沙後必定火速趕回大靕,下次來藍洵不知是什麽時候,所以有些事一定要搞清楚。
帕斯塔確是感到奇怪,隻不過他隱藏得深,不露神色,而且他總覺得這個女子將來會給他帶來許多驚喜。況且蕭林問的事不是秘密,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一年當中來往藍洵的商隊,少則兩三支,多則五六支。商賈雲集,大靕、雲晟、卑墨等皆在其中。當然藍洵也有商隊渡海至中陸三國或夕落十六國,買賣交易。至於交易的商品更是不勝枚舉,絲綢、瓷器、金銀、漆器、珊瑚、琥珀、奴隸、各式蔬果,凡是有利可圖,皆可買賣······”
蕭林認真聽,時不時見縫插針的問了不少問題,等到曲昆傑他們下樓,她已經對這個世界的遠航有初步了解。
烏古郎見蕭林連早膳都吃完了:“蕭姑娘昨夜可安?”
“一覺睡到天明。肚子餓了,就沒等你們一起用早膳。”
安靜孌聽了鬆口氣:“原是蕭姑娘早起。奴家私以為奴家睡相欠雅,打擾姑娘就寢。”
帕斯塔笑著起身:“諸位早安。請稍等片刻,早膳馬上奉上。”
直到帕斯塔離開蕭林的視野範圍,他隻字不提剛才二人的對話,對此蕭林很滿意。
帕斯塔評估蕭林的同時,蕭林也在評價他。
帕斯塔為人圓滑,處事八麵玲瓏。雖不適深交,但他是個很好的生意夥伴。
烏古郎注意到蕭林視線定格在帕斯塔離去的方向:“方才可是帕斯塔的言辭令蕭姑娘不快?”
“不是,”蕭林一語雙關:“他是個出色的商人。”
“的確如此。”烏古郎深有同感,輕聲道:“若是蕭姑娘日後有所需,大可考慮此人。”
蕭林眸心一震,驚訝的扭頭,卻隻看到烏古郎泰然自若的側臉。
片晌過後,她釋然一笑。是了,烏古郎遊曆天下,閱曆豐富,而自己偶有的打聽不算隱晦,隻要細心觀察,不難猜想。
被人識破心思的蕭林不但沒有心慌,反而豁然開朗。同樣是打算稱霸一方,末世裏,人才易尋;在古時,能人難得。
烏古郎就是活地圖、行走的百科全書、萬能翻譯,這樣的人傑可遇不可求。
蕭林勾起誌在必得的微笑,既然遇上了,怎能錯過。
隻是現在不是遞橄欖枝的好時機,等取藥之事一了,她一定禮賢下士,必須將他歸入麾下。
起了納賢的心,蕭林看烏古郎的眼神都不同,臉上突兀的討好笑意使烏古郎打了個冷顫。
其餘六人草草結束早膳,即刻動身去主城。
前麵說過藍洵有九大主城,蕭林他們要去的主城名叫阿格諾。
海銀沙雖算不上是珍貴的草藥,但現今進入冬季,它不再生長。隻有主城裏的藥館才儲存到過冬前采摘的海銀沙,而阿格諾主城是九大主城中最繁榮,那裏的藥館存量最多的。
在藍洵,島與島之間往來全靠船。
尖尖的船首破開海水,嘩嘩作響,如同一隻順水的天鵝,翩然遊走。水下的魚兒時而躍出如鏡的海麵,時而緊貼船舷,仿佛在邀人一同嬉戲。
飄晃在碧波海麵,忙裏偷閑的蕭林微閉雙目,換個舒服的姿勢,半躺靠在舷側板,享受頃刻的寧靜。
在蕭林的前二十年裏從未見過沒受汙染的大海,不是沒機會去海邊,是沒可能再見到。
那個世界汙染太嚴重了,江河湖泊無一幸免。肆意排放工業廢料、滿布垃圾、海水酸化變暖、過度捕撈……湛藍浩瀚的海洋淪為巨型汙水廢物池,人們對大海的美好回憶隻能從照片或紀錄片得到慰藉。
現存勉強有“海”的影子大抵隻是有權有勢的上層人士或為炫耀顯擺,或為滿足私欲,耗資建造的人工海。
可惜山寨得再好終究比不上貨真價實的海洋,所謂的人工湖不見波瀾壯闊,未聞波濤洶湧,難覓水天一色,唯剩無垠的死寂與荒涼。
拋卻紛亂的思緒,枕著和煦的海風,蕭林難得湧起涓涓睡意。
由於早起,加上連日來疲於趕路,僅一晚的睡眠難以驅走全身的疲倦。所以曲昆傑他們趁著行船的空閑,進了船艙補眠。
畢竟誰也沒有蕭林這般心大,直接睡在甲板上。
當一向淺眠的薛南琛出了船艙,看到的便是蕭林毫無防備的酣睡模樣。
他輕手輕腳走到蕭林身旁,因擔心她受涼,原想叫醒她。可眼睛一對上蕭林的睡顏,唇邊的喚醒戛然而止。
她睡得很恬靜,眼睛眯著,長長的睫毛變得很安靜,嘴角微微上揚,應是在做甜美的夢了吧。
從初見時的格格不入,到趕路中的針鋒相對,再到密林裏的舍命相救,眼前看似嬌弱的女子一次次打破他的認知。她表麵冷淡,實則內心善良,纖瘦的肩膀屢次護眾人脫險。
不管是在師門,還是外出遊醫,薛南琛遇見過的女子何止千百。或溫文爾雅、或小鳥依人、或風華絕代,卻從未遇過比男兒更勇猛果敢的小娘子。
偏生這堅強勇敢的女中丈夫此刻竟然也有一嫻靜柔弱的一麵,這份罕見的少女態非但不顯突兀,反而讓她散發一種獨特的美。
細細端倪的薛南琛不由得看入了迷,手不受控製地伸向蕭林的側臉,想為她撥開耳邊調皮的發絲。
“你想幹嘛?”
清冷的聲音由蕭林的口傳出,清明的雙眸看不出丁點困意。
薛南琛一驚,像個剛要偷吃就被抓現形的孩子,滿臉通紅。他局促不安杵在那,不敢直視蕭林,那隻唐突佳人的手猛的收回背後。
蕭林就維持半躺的姿勢仰視薛南琛,眼神沒有譴責和厭惡,隻有單純的好奇。
其實在薛南琛靠近時蕭林就醒了,隻是他一直傻站著看,也不說話,她就繼續裝睡。
麵對蕭林逼人的視線,薛南琛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他自己都不知道剛才是怎麽回事,好像身體不受大腦操控,居然做出有辱斯文的無禮之舉。像病又不是病,這是自習醫以來,他從沒遇過如此奇症。
盡管薛南琛深感羞愧,恨不得掩麵離開,可是誠實的天性與多年的教養,不允許他任何抵賴。
“我…”薛南琛鼓起勇氣,抬頭深呼吸:“方才在下意欲喚醒姑娘,可……”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一會低下頭,一會又臉紅紅的偷瞄蕭林。反反複複好幾回,仍是不知道怎麽解釋那唐突的一幕。
蕭林聯想起薛南琛無時無刻點亮醫生的技能,微微一笑:“你是擔心我著涼,才想叫醒我?”
薛南琛連連點頭,剛要張開的嘴又羞澀的抿了抿。
“謝謝你啊,” 蕭林拍了拍衣服,站起來:“不過我沒有那些大家閨秀那樣弱質芊芊。”
這時,蕭林和薛南琛隻有一臂之隔,輕柔的海風將兩人的發絲纏繞一起,望著近在咫尺,如花般的笑臉,薛南琛才消退的紅熱再次躥出,宛如撲騰的浪花,撩撥他的心扉。
盡管濤聲震耳,薛南琛卻出奇的聽見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跳聲。這般奇妙的感覺,真是病嗎?
深陷懷疑的薛南琛前二十年的人生醉心醫術,救死扶傷是唯一念想。從來不識情滋味,何以開愛竅。
這段在薛南琛的心湖泛起漣漪的小插曲,卻被蕭林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