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離開

  古澤拉著孟複的手。


  他溫暖的手掌將他微涼的手掌包裹著。


  卻又分明的感覺到,孟複那平淡的話語中都是離別之意。如他所想的那樣,他一旦原諒他了,他就會毫不猶豫的走。


  他一旦原諒他了,他就沒有理由再留他在身邊了。


  “孟複,你就這麽急著還清嗎?”他隱匿著眼底的悲傷問道。


  “欠的就該還。”被古澤手握著,他的手心都出了一層薄汗,孟複說,“也許現在還不能完全的還清,我會慢慢的還。”


  古澤wen他的手背,“孟複……”


  再多的話,都說不出口。


  秋初,薄雨蹁躚,風吹過,留一泓洋洋灑灑的浮生流年,眨眼,已是八年。


  從十八歲,到二十六歲。


  孟複神色空茫,忽覺這八年時光裏,在他生命裏留下的除了灰暗的天空,便是古澤。


  這天,古澤在公司有事,沒有過來,孟複靠坐在病床上,拜托了護士拿來了紙筆,留了封信給古澤。


  他腳步虛浮的一步步朝醫院大門走去,叫了輛出租車。


  司機問,“去哪裏?”


  他想了想,開合蒼白的唇,“想去一趟墓園,再去城郊。”


  “城郊具體的哪個地方?省的我繞路。”


  “隨便的一處旅館就可以了。”


  隨便一個落腳的地方就可以了。


  他靠在車上淺眠,唇角勾笑,細雨灑在車窗上,他想,如果是個晴天就更好了。


  你會有某種預感,掌心的溫度在漸漸的流失,你抓不住這個人的手,也抓不住這個人的心,未關緊的窗戶飄進來絲絲細雨。


  那細雨點點的淋濕了紙麵。


  古澤的把煙頭撚滅,處理完了最後一份文件,站起身,關了窗戶。


  空蕩蕩的房間,護士正在整理床鋪,他的心忽然空缺了一般,壓抑的問,“孟複呢?他去了哪裏?”


  “古先生,這是孟先生給您的信,還有手機。”


  手機,這個人連手機都還了。


  當真絕情。


  求得他一句原諒,這人就這麽走了,他以為,孟複至少在走之前會跟他開口道別的,卻是走的這樣無聲無息。


  他把那信打開,不過寥寥的幾句話。


  俊秀的字跡,就如同那俊秀的人。


  “古先生,謝謝你原諒了我。很抱歉,那時候沒能下車救何小姐,很抱歉,給你帶來了這麽大的痛苦。我依舊會一輩子懷著這份愧疚感活下去。”


  古澤的淚水滴在了紙麵上,暈染了那字跡。


  他躺在了孟複躺過那病床上,把那信貼在懷裏,“孟複,你怎麽能不告而別。”說過要聽話的,現在又走了。


  有些話,我還沒有說出口。


  他給王秘書打了電話,戚戚的問,“他走了,你說,他會去哪裏?”


  “孟複……走了……”王秘書滿臉的不可置信,“古總,孟複他可能還會回來的,他……”


  古澤把電話掛斷了。


  一個執意要走的人,一個早就想要逃離的人,沒了他給予他心上的枷鎖,終於能夠像飛鳥一般飛出去了。


  天色低垂。冷雨寒風。


  古澤恍恍然的走進細雨中,有小護士過來遞給他傘,他接過了,他抬頭看著降色的天空,八年前的雨,比這還要大。


  也是這樣的雨天,他的未婚妻死了,他未出世的孩子也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墓園。


  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來看過何漫雨了,王秘書曾經說他其實沒有那麽喜歡何漫雨。不過是因為在他落魄的時候何漫雨留在他身邊而已。


  也許真是這樣,孟複要死的時候,他心裏的痛有一千倍,一萬倍,甚至更多,痛意猖獗盛行。


  墓碑前,有鮮花。


  怔然的掉落了傘,白色的康乃馨,孟複送來的,他出獄那會兒就送來了這樣的花,古澤幾乎沒有猶豫就判定出來是孟複。


  “孟複,你這麽喜歡偽善啊。”細雨淋在他的臉上,他撿起了那花,伸了另一隻手去撫摸墓碑上的何漫雨的照片,“你對去世的人都能善良的起來,唯獨對我不夠善良。”


  不知道蹲了多久,臉龐是濕漉漉的黏膩的悲傷。


  “漫雨,我會忘了你,徹底忘了你。”


  他回到家,將那捧花養在了花瓶中。


  花凋謝的時候,他仍舊沒有找到孟複。


  ……


  正將書放到書架上,孟複接到孟毅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孟毅透著委屈的聲音,“孟孟,你說過要來的,什麽時候過來?”


  “小毅,把電話交給葉延哥。”


  “孟孟,你說話不算話。”孟毅氣鼓鼓的把手機塞給葉延,一個人縮在角落裏生著悶氣。


  葉延摸了摸孟毅的腦袋,接過手機,“孟複,什麽時候過來?小毅很想你。”


  “葉延哥,可以把小毅送回來了,我獲得了古先生的原諒。我可以好好的照顧小毅了。”


  他在郊區小鎮子住了下來,租了房,當了一個小的圖書館的管理員,小鎮上的人淳樸,沒人詢問他的過往,曾經的新聞也被更新的新聞淹沒了。隻是,他的左手真的是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了。


  值得慶幸的是,右手還有力氣,空閑的時候還可以翻翻書頁。


  微薄的工資,足夠一個人的生活。


  “……你得到了古澤的原諒?真是……恭喜。”


  “謝謝。”


  “那我過兩天就和小毅回來。”葉延掛斷,他把唇印在了孟毅的額頭上,傻子,你就要回到你哥哥的身邊了。


  兩天之後,孟毅撲在了孟複的懷裏,“孟孟,真的好想你啊。”


  “小毅,在國外過的怎麽樣?”


  “嗯,很好玩,孟孟也應該一起去玩的。”


  邊說邊進了簡陋卻不失幹淨的房子。


  葉延對屋子來回打量的一遍,“不是有錢了嗎?為什麽還要住這種地方?”


  “葉延哥,為什麽要把錢都給了我,你照顧了小毅這麽久,我也沒什麽可以回報的。”他卻說起了葉延把錢全部歸還的事情。


  住這樣的地方,因為他現在賺不了多少錢,沒有收入,再多的錢也會用完。


  “這本就不需要回報什麽,小毅也是我弟弟。”葉延回道。


  又坐了一會兒,葉延要走。


  孟毅抱著葉延的腰,眼裏頭都是不舍,然後抬頭,唇印著唇,“葉延哥哥,我會很想你的,過幾天你再來找我玩。”


  葉延伸手輕輕的撫摸著孟毅的臉頰,“好。”


  傻子,隻知道玩,傻子,你懂得“想”這個字嗎?

  孟毅又走出去兩步,癡癡的望著葉延的背影,他低低的問著孟複,“孟孟,我們和葉延哥哥一起生活不好嗎?”


  “葉延哥有自己的生活。”他答。


  生活回歸到正常的軌跡,那些日日和古澤相處的日子似乎就這麽塵封到記憶中的去了,隻有在午夜夢回,乍然驚醒的時候,耳旁似乎還縈繞著古澤問話“孟複,疼嗎?”


  他翻過身,抓著枕頭,夢囈般呢喃,“疼”。


  孟毅日日晚上和葉延哥哥通電話。


  “葉延哥哥,我們什麽時候脫光光做上次那樣的事情?”


  ……


  “為什麽?我看見了,大哥哥就是這麽對孟孟的,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大哥哥不在這裏?”


  ……


  “我喜歡葉延哥哥,雖然有點疼,但是……”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孟複麵色慘白的站在門邊上。


  他忽然懂得了孟毅在臨走時給葉延那個wen的意義,他原本以為不過是小孩子無心的舉動,現在看來,不是……


  他的手指扣著門沿,“小毅,我有話要問你。”


  “葉延哥哥,孟孟有話要對我說,我先掛斷了。”他開了燈,坐在床頭上,滿臉純真,“孟孟有什麽話要問我的?”


  “你和葉延哥哥做了我和古先生那樣的事情?!”他冷臉質問著。


  “孟孟,你怎麽啦?”他直覺孟複在生氣,他不知道孟複為什麽會生氣,他把手機抓的緊緊的。


  他忽然想起了葉延說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孟孟。


  便遵照葉延的囑咐,怯怯道,“什麽那樣的事情?葉延哥哥說如果我不聽話就要打我的屁股。”


  是他誤會了?

  孟複頓了頓,麵色微微好轉,“是這樣?”


  “嗯,孟孟,我才不會讓葉延哥哥欺負我呢。”


  小毅從來都不會撒謊,孟複走上前,將孟毅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好,我知道了,早點睡。”


  他轉身要走,卻聽得孟毅問,“孟孟,大哥哥呢?怎麽沒有見到他?”


  “我們不會再見到古先生了。”


  第二日,他去了郵局,將一張銀行卡和一封信寄去了古澤的家裏。


  ……


  古澤坐在窗台上抽煙,這是他們兩個人的房間,這裏已不再有孟複的氣息。章姨打電話過來說,“古總,有您的一封信。”


  “誰寄來的?”


  “上麵沒有署名。”


  “把信拿到這裏來給我。”


  他看著信封上的字,無比的熟悉,孟複的字跡,他的心幾乎都要跳出來了,孟複會給他寄信,這是不是說明了,孟複還是有一點在乎他的?還是有一點想他的?


  信封撕開,先滑落的卻是一張銀行卡。


  古澤的心登時墜入凝脂寒冷白雪中。


  所謂的信,不過是六個數字,銀行卡的密碼而已。


  他說要還錢,還真的來還錢了,多日的等待找尋,換來的隻是這樣一個乞骨的結果。


  “孟複,這樣就真的還清了嗎?”


  你以為這樣就真的還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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