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潑墨

  “孟複,你知道你自己上次為什麽沒有死成嗎?”文雪言在浴室裏放溫水,淙淙細流,泠泠聲響,“因為,你不想死,你是不情願死的,所以,那刀子沒有割的足夠深。”


  孟複站在浴室裏,騰騰上升的水汽氤氳著他的眼,像是一種死亡的纏繞。


  沒有足夠深嗎?


  那時候,他的眼前都是一片血色了,還不夠深嗎?


  “可是,你隻有再死一回,古澤哥哥才會原諒你,你死了,仇恨才能消失。”文雪言挑著手指試著水溫。


  見水放的差不多了,又站起身站在洗漱前,一模一樣的牙刷,牙缸,緊挨著一起擺放著,所有的東西都是兩份,一模一樣的,真是紮眼的很,文雪言握緊了手,指甲嵌進肉裏。


  然後,她熟練的取出了刮胡子的刀片。


  刀片是孟複尤為熟稔的東西。


  刀片上森冷的銀光讓他的心跟著寒。


  不想死,也不想活。


  死的時候會很痛,活的時候會很累。


  “開始吧。”文雪言把刀片遞給了孟複。


  孟複顫抖的接過了,他緩慢坐到了地上,如同當時一樣的姿態,他把自己的手橫亙在浴缸的邊沿。


  鋒利的刀片距離那條猙獰的傷疤不過一厘米。


  他想狠下心,想著,死了就能獲得古澤的原諒,想著,死了文雪言才有可能給古澤幸福,想著,死了他們的孩子就會安寧的出生。


  下不去手,


  生命流失,軀體僵硬的痛,不,他抗拒,他害怕,他從來都是害怕死亡的,他下不去手。


  他垂著眼,腳趾頭用力的縮著,終是放下了刀片,他說,“文小姐,我下不去手,你來吧。”


  “你……讓我來?”


  “嗯。”


  他把刀片遞給了文雪言,把自己的性命遞給了文雪言。


  “你知不知道,我如果割下去,在刑法上我犯的就是謀殺罪。”


  孟複輕笑,幾分慘淡,“你勸導我自殺,不也是犯了罪?”


  文雪言咬著唇,“是,我是犯了罪,法律對孕婦是寬容的,我害怕什麽呢?況且,你死了,是皆大歡喜的事情,所有人都會感激我。”


  “我謝謝你。我沒有勇氣自殺。”


  文雪言的眸子裏微微的閃過不忍,她蹲了下來,拉過孟複手腕,看著那盤踞在手腕上枯樹一般的傷疤。


  “孟複,如果不是你阻攔在我和古澤哥哥之間,我不會……孟複,其實,人死了也好,死了就什麽煩惱也沒有了。你的痛苦,你的愧疚,你受的折磨,都沒有了。古澤哥哥會原諒你的。何漫雨和孩子的死,你也可以還清了。”她說著,那刀口已經劃開了孟複那傷疤上。


  細小的血液流了出來,鐵鏽般的味道,滴落到水中,迅速的融化。


  孟複痛的蹙起了眉頭,他偏過頭,不願再看。


  他咬著牙,從前自殺的血跡大片大片的覆蓋在眼前,一瞬間又變成了倒在了血泊中的何漫雨……


  刀片加深的繼續割下去,文雪言的眼淚像斷掉的線一樣,滴在了地板上,手臂上,那眼淚像是一種不忍,可這不忍的人卻在做著最殘忍的事。


  “孟複,我會生下古澤哥哥的孩子,我會和古澤哥哥好好的生活下去,沒有了你,我們會過的很幸福。”


  經脈斷掉的聲音清晰的響徹在耳邊。


  比剝皮蝕骨還要痛的痛,孟複咬著自己的手指,那手指上還有昨日古澤留下來的淡淡的咬痕。


  “孟複,你還有什麽遺願?你告訴我,我幫你實現。”


  文雪言的雙手已經沾滿了孟複的鮮血。


  “……沒有。”他痛吟的逼出了這兩個字。


  刀片掉落到地上,清脆的聲音。


  文雪言顫巍巍的將孟複的手放進浴缸裏,那血跡迅速的潑墨一般的散開來。孟複靠在了浴缸的邊沿,垂著眼瞼,盯著地上文雪言不斷掉落的淚。


  明明那麽希望他死,卻也可以流淚啊。


  他緩慢的睜開眼睛,又閉上的眼睛,由著呼吸變得越來越淺,孟複,要是後悔了,你現在還能活的下來嗎?


  他這麽想著。


  文雪言顫抖著站了起來,她站在洗漱台邊上,不斷的衝洗著手中血跡,然後,逃難一般的逃走了。


  四周的聲音都消失了,安靜的像下了場血色的雪,也許是自殺過一次,孟複對這種瀕臨死亡的感覺並不陌生。


  他隻是矛盾。


  他依舊不清楚自己是想死,還是想活。


  不想死,又不想活,可又怎麽辦?這短暫的漫長裏,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都充斥在他的腦海裏。


  恍惚間記得自己讀過蘇童的一本書《南方的墮落》,書上說,“人活著沒有意思,人死了也沒有意思,而那些不死不活不合時宜的隱居者有可能是時代的哲人。”


  我不想當哲人,我隻想知道什麽樣的才叫不死不活,不死不活的人會過的快樂一點嗎?又矛盾的想,不死不活的人又如何能感知快樂。


  ……


  古澤在文件上簽完字,未等王秘書走,便是問道,“文雪言確定去國外了?”


  “嗯,我親眼看著文小姐走進去安檢的。”王秘書答。


  “文雪言這樣的女人應該不會這樣輕易的走。”古澤扶額思索,他是利用了和文雪言訂婚以及古榮生的幫助來使餐廳擺脫危機的。


  他把訂婚戒指取下來的時候就告訴了文雪言不過是一場騙局。


  他猶記得那女人憤恨的不甘的臉龐,他說,文雪言,如果你不回到美國,我就把你私自接狄駿案子的事情告訴你的哥哥。


  “王秘書,你還是加派一點人手去查一下文雪言的行蹤。”他命令道。


  “是。”


  “還有,幫我邀請A大的安教授,我明天晚上要請他吃一頓飯。”


  王秘書這下子疑惑了,“古總,這安教授平常也不來往,為什麽……?”公司上次處理一個法律案件的時候,請了安教授來當法律顧問,就算是公司有了這種情況,也萬不到古澤親自出麵請吃飯的程度。


  “我要送孟複去上大學。”


  疑惑解/開,王秘書感慨,甚至覺得不可思議,古澤,他對孟複竟是這樣上心,甚至要為他去求人,要送他去上學。


  愛情似乎就是這樣的形態被具現。


  可這愛情,又如此的不可思議。


  狼愛上羊,


  突兀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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